如是,左老师就记下了:郑厉公自栎侵郑,及大陵,获傅瑕(《左传·鲁庄公十西年》)。
谁都想不到,铁骨铮铮的大将军甫瑕,居然是贪生怕死之徒。竟然主动跪请:苟舍我,吾请纳君(《左传·鲁庄公十西年》)。
如果放了我,我设法使你归国为君。
于是,又一个阴谋在阴暗的角落里,猥亵地催生。一场新的政治交易,也在暗处悄然酝酿。按左老师的说法是:与之盟而赦之(《左传·鲁庄公十西年》)。
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很自然,郑厉公与其设立盟誓后,赦免了他。
然后,傅瑕杀郑子及其二子而纳厉公(《左传·鲁庄公十西年》)。
甫瑕投降,然后帮助郑历公里应外合,杀死公子仪及其一双儿子。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基于怜悯,左老师给公子仪,还是赠送了一个相对可以上得台面的称号:郑子。
结局没有悬念,郑厉公二度继位登基。
当郑厉公在稳定了郑国的局势,并掌控了中央政权之后,做出的第一件事情,竟然就是杀掉甫瑕。
给出的理由居然很充分:叛徒。
其实,道理也很简单,连自己的主子都可以出卖,那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什么事不能出卖的呢?
所以,司马迁先生就用嘲讽的笔调表扬甫瑕:子之事君有二心矣(《史记·郑世家》)。
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这令我们后世之人不得不感叹,左老师以编年体严谨记载,告知真相;司马老师却补充事件突发的当事人物心理。凸显太史公的史论笔法。
同时,另据《公羊传·桓公元年》载,郑厉公首次执政时曾用璧玉交换鲁国许田,打破“田土不交易”的周礼束缚。
这种实用主义外交风格,在其复辟后延续——公元前679年他献青铜给周王室(《今本竹书纪年》),既获“尊王”美名,又为后续联齐抗楚铺路。
从古至今,在我们这个世界上,杀叛徒估计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如果连忠臣也杀,就多半是需要政治的考量了。
这意思,郑厉公连忠臣也杀吗?
不,他没有杀忠臣,他只是逼死了忠臣。
在当时郑国的那个中央委员会中,除国君外,举足轻重的人物就是祭足。祭足“卒”了,最德高望重的人物,就是郑厉公的伯父原繁。
严格说,原繁应该属于中央委员会中的老好人,不站队,谁当国君他都没意见;不拉帮结派,既无私心也无野心,埋头做好自己应该做好的事情。
就是这样的老好人,郑厉公那一双阴鸷的眼睛还是瞄准了他。
司马迁是这样描述郑历公的手段的,他写道:郑厉公就“曰”了,我亡国外居,伯父无意入我,亦甚矣(《史记·郑世家》)。
郑厉公说:我流亡外国,伯父也不与我通消息,我很不爽啊。
原曰:事君无二心,人臣之职也。原知罪矣。遂自杀(《史记·郑世家》)。
原繁答:当时郑国有君上,我不能有二心。
于是,原繁自杀。
事实是,原繁的做法和回答都没毛病。
国内有主君在,我给你通消息,这算什么?里通外国吗?里通外国不就是勾结外国的反国势力,危害祖国吗?
老天爷,这郑厉公脑子里有开水吗?
叛徒杀,老得快死的忠臣也逼死。
冷静地分析,郑厉公此举看似矛盾——既要借甫瑕之力复国,又指责原繁不联络流亡的自己,其政治逻辑耐人寻味。
透过现象看本质,郑厉公诛杀甫瑕(军权代理人),是要收回军权;逼死原繁(卿族领袖),是要拿掉中央委员会的首领,并顺带立威。
其实质是要打破郑庄公以来“卿族共治”的旧制。通过清除权臣势力,他将兵权、政权收归君主。开启了春秋中后期“强君弱卿”的政治转型先声。
郑厉公要干的第三件事,是迎回公父定叔。
公父定叔是郑厉公的堂侄子,郑庄公的侄孙。前文中我们讲到过,那个著名的“黄泉相见”故事中的另一个男主角共叔段,就是他的爷爷。
公父定叔的父亲,就是我们前文中提到的、在叔段叛乱被歼灭时,逃到卫国的那个年仅十三岁儿子公孙滑。
郑昭公在卫国避难的时候,遇到了生活艰难的公父定叔,就把他带在身边。后来祭足迎回郑昭公。郑昭公也把公父定叔带了回来,并封他为大夫。
这次郑厉公复辟,公父定叔就知道危险迫在眉睫,于是逃之夭夭。再次去了卫国。
三年后,郑厉公迎回了公父定叔。他的原话是:不可使共叔无后于郑(《左传·鲁庄公十六年》)。
公父定叔十月入郑,郑厉公亲自举办盛大的欢迎活动,并当即封大夫。
于是,全国人民都颂扬:连郑昭公的旧臣都迎回国了。国君大度啊!博爱啊!
他是大度吗?
他博爱吗?
投诚于他的,杀!忠诚于国家的,杀!亲兄弟,杀!!!
迎回公父定叔,给予相应待遇,相逢一笑泯恩仇。其实是为了树立大度与博爱的人设,也顺带团结全国人民。
杀甫瑕、杀原繁、杀亲兄弟公子仪,是利害关联。
为己之利,奖惩分明,杀伐果断。
显然,这是一位成熟的政治家。
六年前,郑国的都城发生过一场怪事。这怪事是,内蛇与外蛇斗于郑南门中(《左传·鲁庄公十西年》)。
我们把这句话换成现代汉语,就是:郑国都城的南门中,有一条从城里出来的蛇,与一条从城外进来的蛇相斗。
其战斗的结果是:内蛇死(《左传·鲁庄公十西年》)。
两蛇相斗,结果内蛇被外蛇给活生生咬死了。然后,六年而厉公入(《左传·鲁庄公十西年》)。
六年之后,郑厉公政变成功,入主郑国。
这两件事,都传进了鲁庄公的耳朵里。于是,鲁庄公就把我们前文中讲到的鲁国智者申繻给召来,“曰”了:犹有妖乎(《左传·鲁庄公十西年》)?
郑厉公的归国为君,难道是由于妖孽吗?
申繻回答:人之所忌,其气焰以取之,妖由人兴也。人无衅焉,妖不自作。人弃常则妖兴,故有妖(《左传·鲁庄公十西年》)。
这意思是:一个人所顾忌的事,是由他自己的气焰,所决定的,妖孽由于人而兴起。人如没有缺陷,妖孽便不会自己发生。人不遵守常道,妖孽就会兴起,所以会有妖孽。
这回答,多少还富含哲理。
我一首在想,左老师为什么在这么多纷繁杂乱的史料中,还有闲情逸致刻下“妖孽”一事。毕竟,那个时候记录一件事,是捉刀在竹简上刻。刻上一段字,倒不是手有多疼,但手累应该是不争的事实。
刻下这一段话的意义,在哪儿呢?
后来,有学者给总结了:郑厉公之所以能够战胜子仪。其主要原因,还是国人的人心所向,以及国际上的支持。
郑厉公能获胜的关键,在于争取“国人(城市贵族与平民)”的支持。公子仪长期受祭仲操控,治国碌碌无为,导致经济凋敝。
而郑厉公流亡期间在栎城推行“轻赋劝农(《史记》)”,使国人阶层寄望其重振郑庄公时代的商业活力。
如果,硬要与内蛇、外蛇缠斗的怪诞之事联系,是不能了解事实,也是无法指导未来的。
申繻能以务实清醒的态度,点拨国君。这说明,就算在当时迷信蒙昧的时代,也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左老师刻下这段小插曲,也是在告知我们后人,“子不语怪力乱神(《论语》)”吗?
有学者认为,《左传》记载蛇斗异象,实为“以天道言人事”的春秋笔法。借申繻“妖由人兴”之论,左丘明先生其实是在暗示郑厉公复辟成功,非因天命。而是郑国卿族内斗(内蛇)、流亡势力反扑(外蛇)与人心向背的综合结果。
这种理性史观,恰与孔子“敬鬼神而远之”的思想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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