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罐里最后一滴参酒落在舌尖时,我听见山门外惊起寒鸦。
任萱用沾着蜜渍的手指在龟甲上反复,那些被鲜血浸染的星象图正在褪色,像被晨雾吞噬的篝火。
"寅时三刻动身。"我擦掉她手背上凝结的血珠,青铜纹路在黎明里泛着诡异的青紫。
辎重车碾过浸透血水的官道时,竟有嫩绿的新芽从车辙印里钻出来,仿佛这片焦土从未经历过三天前的鏖战。
古寺藏在五重枫林深处,青瓦上落着前朝的雪。
当任萱拽着我跨过虫蛀的门槛时,我数清了老和尚袈裟上的补丁——恰好是九年前大旱时,我率流民在寺前施粥的次数。
香炉里插着三支倒流的烟,在任萱解下佩剑的瞬间突然笔首向上。
"施主该往东去。"老和尚拨动佛珠的声音像极了那夜箭雨敲打盾牌,"古刹残卷早在永和三年便焚于雷火。"
任萱突然踢翻蒲团,青铜手链撞在经幡柱上发出龙吟。
我按住她颤抖的肩头,发现被蜜渍浸润的掌纹正在渗血。
十步外的放生池里,锦鲤突然齐刷刷沉入池底,水面倒映的却不是我们三人。
"大师可知荧惑守心之兆?"我解下腰间玉带扣,露出里面嵌着的半枚铜钱——正是九年前施粥时,老和尚掰开塞给饥童的那枚。
铜绿斑驳的缺口处,如今凝着任萱昨夜滴落的血珠。
佛珠声停了半拍。
廊下的青铜铃突然无风自动,惊得任萱倒退着撞上经书柜。
褪色的《地藏经》簌簌落下时,我瞥见某页批注着与前朝国师笔迹相似的星轨图。
老和尚的僧鞋微不可察地碾过那片纸页,枯叶般的碎屑从鞋底漏出来,竟拼成半阙谶语。
"紫微倾覆未必应在帝星。"任萱突然抓起供桌上的蓍草,沾着腕间鲜血在青砖上划出龟甲缺失的星宿,"您看这奎木狼的位置——"
老和尚闭目诵经的声音陡然拔高,盖过了她尾音里的颤栗。
我数着他喉结滚动的次数,突然想起九年前那个饿死在寺门口的流民少年。
当时他颈侧也浮着这样的金纹,在咽气前死死攥住我的革带,如今想来竟与龟甲裂纹走向相似。
日影爬过韦陀像的金刚杵时,任萱突然闷哼一声。
她腕间的青铜纹路正在吞噬蓍草,细密的血珠顺着草茎滴在功德箱的铜锁上。
我闻到了熟悉的铁锈味——和那夜从将军甲胄里渗出的,一模一样。
"后山古柏第三重年轮。"老和尚突然睁眼,瞳孔里映着香炉中扭曲的烟迹,"施主当年埋下的酒坛......"
话音未落,任萱己经拽着我冲出大殿。
她发间的参酒气息混着血腥味,让我想起攻城那日从箭楼坠落的传令兵。
在踩到某块松动的青砖时,我猛然回头——老和尚正在擦拭佛龛,铜盆里的水倒映着的却不是他的脸。
(本章完)老和尚袈裟上的檀香忽浓忽淡,像他此刻震颤的喉结。
我闭目深吸气,参酒残留的辛辣在齿间炸开,眼底泛起熟悉的灼痛——"心眼"要睁开了。
任萱突然攥紧我的袖口,她腕间的青铜纹路硌得我小臂生疼。
在视线扭曲的刹那,我望见老和尚胸腔里蜷缩着九年前的自己:青衫少年跪在焦土上分粥,铜勺磕碰陶罐的脆响里混着婴儿啼哭。
那枚掰断的铜钱在他袈裟夹层发烫,烫出一团墨色心魔。
"永和三年雷火烧毁的恐怕不止残卷。"我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血腥味从鼻腔漫到舌根。
心眼撕开的裂隙里,老和尚记忆中的古寺正在坍塌,鎏金佛像在火海里流淌成赤金河流,某个裹着星纹袈裟的身影正在灰烬里翻找什么。
任萱突然拽了我一把,她发间参酒混着蓍草的气息让我清醒半分。
老和尚拨动佛珠的节奏乱了,檀木珠子竟渗出细密血珠,在青砖上洇出半幅奎宿星图。
"您见过流民啃食观音土后胀破的肚肠吗?"我扯开衣襟露出锁骨下的箭疤,那是三年前雪夜突围时留下的。
结痂的皮肉上凝着任萱昨夜划破指尖滴落的血,此刻正诡异地泛着金红光泽。
佛珠突然绷断,七十九颗菩提子滚落满地。
老和尚枯槁的手掌按在放生池边,池水倒影突然清晰起来——不是我们三人,而是九年前那个攥着我革带死去的流民少年。
他颈侧金纹正在池底舒展,竟与任萱腕间青铜纹路完美契合。
任萱突然蹲下身,沾血的指尖划过满地佛珠。
那些圆润木珠突然立起,在她裙摆周围排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我听见她倒抽冷气,青铜手链撞在青砖上发出编钟般的嗡鸣。
"若预言成真,北境十三州会重演永和七年的惨剧。"我解下玉带扣,断铜钱在掌心烫出焦糊味。
心眼灼烧的剧痛中,我望见老和尚袈裟下藏着半截焦黑的经卷,残破的"荧惑"二字正在渗血。
香炉突然炸开火星,三炷倒流香灰簌簌落在任萱肩头。
她猛地转身,沾着香灰的睫毛轻颤:"您听过婴儿在战马上啼哭的声音吗?"这话像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刺进老和尚袈裟第三层补丁——那里针脚歪斜,正是九年前我亲手缝补的。
老和尚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的血沫带着金粉。
任萱腕间青铜纹路突然暴长,藤蔓般缠住他淌血的手腕。
在经幡扑簌的响动里,我听见他胸腔传来瓦罐碎裂的脆响——那是心眼窥见的,某个深埋地底的秘密正在破土。
"后山古柏..."老和尚喘息着指向韦陀像后的暗门,瞳孔里映出我锁骨下跳动的金红疤痕,"第三重年轮对着的岩壁...有前朝国师留下的..."
任萱突然拽住我手腕,她掌心渗出的血珠滚烫。
青铜手链发出类似龙吟的震颤,惊得佛龛上的青铜铃齐齐转向西北方。
我数着她腕间暴起的青筋,突然想起攻城时撞破城门的巨木——那些木纹也是这样虬结着,裹挟着摧枯拉朽的气势。
"大师可知预言若是落在突厥人手里..."我故意让断铜钱坠地,它滚到老和尚染血的僧鞋前突然立起旋转。
任萱突然闷哼,她腕间渗出的血珠在半空凝成奎木狼星纹,与铜钱缺口处的血渍严丝合缝。
佛堂忽暗。
不是日食,而是千万只寒鸦突然掠过窗棂。
任萱发间的参酒气息突然浓烈,她踉跄着撞进我怀里时,我望见老和尚袈裟下渗出墨色雾气,在地面凝成"亥时三刻"西个字。
"山洞里的东西..."老和尚突然用染血的手指在香灰上勾画,那图案竟与任萱昨夜占卜的龟甲裂纹重合,"会吞吃星月之光。"
任萱突然踮脚凑近我耳畔,她呼出的气息带着蜜渍的甜腥:"你锁骨在发光。"我低头望去,箭疤上的金红纹路竟与地上血绘的星图遥相呼应。
当她指尖抚过疤痕时,青铜手链突然收缩,在我们交握的手腕上勒出带血的沟壑。
暮鼓响起时,老和尚己蜷缩在蒲团上。
任萱突然拽着我往外跑,她绣鞋踩过放生池倒影的瞬间,我瞥见水面下的流民少年正在微笑——那笑容竟与任萱昨日斩杀叛将时的神情别无二致。
在古柏斑驳的树影里,任萱突然转身将我按在树干上。
她腕间青铜纹路爬上我的脖颈,带来灼烧般的刺痛:"你刚才开启心眼时..."话未说完,后山突然传来类似巨兽磨牙的声响,惊起夜栖的寒鸦撞碎满地月光。
我握紧她渗血的手腕,发现青铜纹路正在吞噬星光。
当最后一点银辉消失在纹路深处时,任萱突然颤抖着贴上我的胸膛——她向来泼辣的眸子里,此刻晃动着某种我从未见过的水光,像暴雪夜将熄的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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