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萱的指甲深深嵌进我腕间皮肉,三道血痕与地图上标注的鹰嘴隘重叠成锋利的箭头。
帐外跛脚少年打翻的姜汤在积雪中蚀出蜂窝状孔洞,袅袅热气扭曲着陶罐碎片上的鱼纹——那是黑松林猎户才会烧制的图腾。
我蘸着尚未冻结的汤汁在案几勾画,铁牛巡营的轨迹在羊皮地图上蜿蜒成闭合的圆。
这个总爱哼着俚曲的憨厚汉子,七日前正是他亲手将草料堆在东南风口。
"大帅?"张将军粗粝的嗓音刺破帐内死寂。
我抬眼时,他甲胄缝隙里还粘着昨夜敌袭时的焦黑麦粒。
这个与我同饮过断头酒的汉子,此刻正用生满冻疮的手按着刀柄,靴跟无意识地碾碎了两只正在搬运姜汤糖晶的蚂蚁。
心眼在太阳穴突突跳动。
当我凝视张将军眉心时,却看见他胸腔里盘旋着赤红火焰——那是种近乎愚钝的忠诚。
反而是角落里擦拭箭矢的赵参谋,玉带扣泛起的青光正与我袖口沾染的蓝脓血遥相呼应。
"取沙盘来。"我话音未落,任萱忽然在虎皮褥子上痉挛成弓形。
她脖颈处的新月疤痕渗出荧光蓝的液体,落地竟腐蚀得青铜暖炉滋滋作响。
三个月前敌军斥候那柄淬毒弯刀,此刻正在千里之外散发着同样的腥甜。
赵参谋捧来沙盘的动作比往常慢了半拍。
当他的皂靴踏过任萱吐出的血渍时,墨绿苔藓突然在毛毡上疯长成藤蔓图案——与密信火漆的狼头图腾如出一辙。
我假装俯身查看沙盘,指尖拂过他玉带扣的瞬间,无数记忆碎片顺着青光涌入脑海:他在黑松林与族长侍女私会时接过的鎏金匣、深夜里用鸽血替换军情密函的颤抖手指、还有今晨故意将弩车布防图遗落在粮草车上的小动作。
"大帅脸色不佳,可要传医官?"赵参谋温润的嗓音裹着剧毒。
我望着他腰间那枚祖传的翡翠螭龙佩——去年雪夜突袭时,正是这块玉珮抵押给药商换了三十车止血草。
此刻螭龙的眼睛正在青光里淌出血泪,落在他皂靴苔藓上开出一串蓝紫相间的毒菇。
"取我的犀角杯来。"我盯着沙盘上铁牛画出的巡防圈,突然看清那些交错轨迹实则是黑苗文字书写的祭文。
当亲卫呈上犀角杯时,我故意失手打翻,琥珀色的药酒泼在赵参谋袍角,顿时腾起带着檀香的青烟——这是任萱教我的破瘴之法。
赵参谋踉跄后退的模样坐实了我的猜测。
张将军的横刀比他怒吼更早出鞘,刀背精准磕在叛徒膝弯时,我听见翡翠螭龙佩坠地的脆响。
帐外突然传来铁牛哼唱的俚曲,那走调的尾音里混着箭矢破空的尖啸。
"东南风!"任萱在昏迷中嘶喊出声,她腕间手链的第三道裂纹正渗出星光。
我冲出营帐时,看见燃烧的草料堆将夜空撕开血红裂口,铁牛拖着陌刀在火圈中跳着祈雨舞,每一步都精准避开倒塌的桅杆。
而地平线彼端,墨绿苔藓正顺着敌军铁骑的马蹄蔓延而来,宛如一张蠕动的地毯。
"取我的玄铁棋盘。"我按着几欲炸裂的太阳穴,任萱染血的中衣碎片还缠在手腕。
当张将军劈断第三支流火箭时,我终于在沙盘上勾勒出鹰嘴隘的阴影——那里有任萱昏迷前用指甲反复描摹的断崖,此刻正在月光下泛着鲛人鳞片般的幽蓝。
铁牛燃烧的身影在瞳孔里映出三重残影,我按住突突首跳的太阳穴,沙粒从指缝簌簌落向鹰嘴隘的断崖模型。
任萱的血珠在棋盘格间滚动,竟将玄铁腐蚀出北斗七星的排列。
"赵参谋。"我抓起三枚染血的石子掷向沙盘,"带三百弓弩手绕道溶洞暗河,用火油涂抹钟乳石。"
跪在苔藓上的叛徒猛地抬头,玉带扣的荧光正与我袖中蓝血共鸣。
当张将军的刀锋割开他后颈皮肤时,数十只墨绿萤火虫从伤口钻出,扑向帐外燃烧的草料堆。
任萱突然攥住我的手腕,她脖颈的新月疤痕渗出星辉:"子时三刻,东南风转西北。"腕间手链第西道裂纹崩开的瞬间,我听见冰层下暗河改道的轰鸣。
这是她本月最后一次回溯机会。
"传令铁牛部下,把陌刀换成铜锣。"我蘸着任萱的蓝血在沙盘勾画,血迹在接触到玄铁时突然沸腾,蒸腾的雾气竟显现出敌军铁骑的阵型。
张将军甲胄上的焦黑麦粒此刻簌簌滚落,在地面拼出残缺的苗文——正是赵参谋玉带扣上的密语。
当第一波敌骑冲入鹰嘴隘时,溶洞顶端的钟乳石突然坠落。
裹着火油的石笋在触及马鬃的刹那爆燃,将整条峡谷照得如同白昼。
铁牛部下敲响的铜锣声在岩壁间折射出诡异的频率,惊马调头冲散了敌军阵型。
"就是现在!"任萱突然呕出带冰碴的蓝血,手链裂纹中迸发的星光笼罩整个沙盘。
我亲眼看见三刻前的自己将令旗插向错误方位,而此刻时空涟漪让令旗偏移了半寸——正是这毫厘之差,让埋伏在断崖后的弩手获得了最佳射击角度。
箭雨裹挟着冰碴倾泻而下,沾染蓝血的箭簇在触及敌军铁甲时,竟绽放出碗口大的冰花。
战马嘶鸣着在冰面上打滑,敌军首领的金冠被弩箭掀飞,正正钉在溶洞口的图腾柱上。
"留活口!"我的吼声被爆炸声吞没。
任萱的手链终于彻底碎裂,星光碎片在空中凝结成半透明屏障,将反弹的流矢尽数吞没。
她软倒在我臂弯时,我嗅到她发间混着硫磺与星尘的气味——这是时空回溯的代价。
当张将军的横刀架在敌军首领脖颈时,铁牛浑身焦黑地从火场走出,哼唱的俚曲走调得像是招魂的咒语。
他手中陌刀挑着的,正是族长侍女连夜绣制的狼头旗。
"主公!"张将军突然单膝跪地,冻裂的手指深深抠进泥土,"三十七年了,北境终于......"他甲胄缝隙的麦粒突然发芽,嫩绿的新苗在寒风中舒展叶片。
周围士兵的欢呼声惊飞了雪鸮,它们翅膀掀起的雪雾里,我望见任萱苍白的笑靥。
她染血的指尖在我掌心画圈:"你听。"
远处城镇传来青铜编钟的嗡鸣,百姓们举着火把涌上街头,跳起了祛除战祸的傩舞。
孩童们将写着"曾"字的孔明灯放入夜空,橘红的光点与尚未散尽的星光交融,在雪地上投下流动的银河。
当任萱的唇即将触及我下巴的擦伤时,急促的马蹄声撕破了庆典的喧嚣。
传令兵滚鞍下马时,我注意到他皮甲内衬露出半截鎏金请柬——那是王都贵族惯用的洒金笺。
"急报!"他的嗓音带着诡异的颤抖,"南境十六氏族联名上书......"话音未落,一只冰蝶突然从任萱袖中飞出,正正落在请柬的火漆印上。
那本该是朱砂印泥的位置,此刻正渗出与赵参谋玉带扣同源的青色荧光。
我捏碎冰蝶的瞬间,听见王都方向传来雪崩般的闷响。
任萱的睫毛轻轻扫过我颈侧,她残留着星辉的呼吸在耳畔凝成冰珠:"螭龙泣血,该清算旧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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