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梆子声混着蝉鸣撞在官靴底。
我数着青砖缝里的蜈蚣,看它钻进"明镜高悬"匾额后的蛛网。
任萱昨夜划在我背上的字还在隐隐发烫,黄知府案头那叠伪造的盐引契约就压在惊堂木下,墨迹新得能嗅出奸商惯用的松烟墨臭味。
"曾公子说本官包庇奸商?"黄知府拈着三缕青须,翡翠扳指磕在包铜的案角,"林记盐行上月刚捐了三百石军粮。"
我盯着他后颈暴起的青筋——那是"心眼"发动时的征兆。
无数细碎画面在颅内炸开:黄夫人昨夜摔碎的官窑茶盏,五姨娘藏在妆奁底层的银票,还有孙捕头今晨往城西当铺送去的描金木匣。
"捐粮的银钱,"我摸出浸过药水的棉布,当堂抖开显出字迹,"是从压低盐工月钱里克扣的。"染着朱砂的账目在晨光里淌出血色,惊得两侧衙役握紧了水火棍。
孙捕头的刀鞘突然磕在青石砖上。
他靴底沾着乱葬岗的红泥,衣摆还粘着半片槐树叶,显然刚从城西赶回来。
黄知府扫过那片叶子时瞳孔骤缩,惊堂木拍得震下梁上积灰:"刁民伪造官印该当何罪!"
"且看这官印边角的豁口。"我将棉布举到捕快们眼前,"三日前暴雨冲垮库房,黄大人亲自带人抢救印鉴时磕坏的——这事在场诸位都亲眼见过吧?"
堂下骚动如沸水溅油。
当值文书手里的笔杆颤了颤,墨汁滴在记录簿上晕开个黑洞。
黄知府扶在太师椅上的手背暴起青筋,我听见他后槽牙磨出细响,像毒蛇吐信前蓄力的尾音。
"本官倒要问问。"他突然指着棉布角落的莲花纹,"这布料分明是水月庵供奉之物,曾公子与佛门逆党可有勾结?"
冷汗渗进后颈的鞭伤。
任萱塞给我的那张纸条正贴着脊骨发烫,五姨娘送素斋的食盒里夹带的,正是这种浸过显形药水的棉布。
堂外忽有烈马嘶鸣,我嗅到风里飘来的线香味道——是任萱惯用的安息香。
"大人不妨查查庵里上月的香火簿。"我故意扯松染毒的衣带,让毒盐气息飘向小吏们站立的方向,"比对着林记盐行出货的单子,或许能发现有趣的事。"
左侧衙役突然闷哼着扶住额头,他今晨尝过林记新到的"精盐"。
我盯着他泛青的指甲,想起任萱在密室调制的解毒散——这毒遇盐即发,发作时恰似恶疾。
"头晕的兄弟最好去阴凉处歇歇。"我抬高声音,"毕竟黄大人今早赏给各位的润喉茶,用的是林记掌柜孝敬的雪水吧?"
惊堂木第三次落下时裂了道缝。
黄知府绣着孔雀补子的前襟剧烈起伏,像涨潮时拴不住的破船。
孙捕头突然横跨半步,腰间铁链哗啦缠上我腕骨,他拇指正按在我昨日被毒盐灼伤的旧疤上。
"大人!"堂外猝然传来书童惊叫,"五姨娘哭着说要悬梁!"
我腕间的铁链倏地松开半寸。
黄知府打翻的茶盏在案上洇开深褐水渍,泼湿的正是那叠假契约。
晨风卷着棉布扑到主簿脸上,他突然盯着官印拓纹倒抽冷气:"这豁口的纹路......"
"退堂!"黄知府踢翻脚凳起身,翡翠扳指弹进我怀里时带着体温,"明日再审!"
我攥住那枚还沾着茶渍的扳指,指腹摸到内侧刀刻的"漕"字。
任萱的披帛从西墙外梧桐树梢掠过,靛青丝线在匾额后一闪而没——那是我们约好的得手信号。
堂外阳光突然暗了几分,孙捕头的影子正巧笼住我半边身子。
他佩刀上新缠的止血布条渗着黑血,分明是乱葬岗特有的腐土颜色。
孙捕头的刀锋擦过我耳际时,我闻到铁锈味里混着腐土腥气。
他靴底的红泥在青砖上碾出暗色痕迹,那些被乱葬岗野狗刨开的无名坟冢,此刻仿佛都化作了压在我脊梁上的冤魂。
"给本官锁了他的琵琶骨!"黄知府嘶吼着将茶盏摔向立柱,瓷片飞溅中,我瞥见任萱的靛青披帛正缠在梧桐树杈上打结——那是我们昨夜约好的方位标记。
七个捕快结成刀阵围上来,我反手扯下公堂帷幔扬向半空。
素白麻布罩住左侧三人瞬间,后颈突然触到冰凉的铁链——是孙捕头特制的九节鞭。
昨日在码头交手时留下的灼伤还在作痛,我屈肘撞向身后人的膻中穴,却被他腰间的止血布条蹭过手腕。
"你碰过西郊义庄第三具尸首。"我压低声音与他错身而过,指尖故意划过他渗血的绷带,"腐血入脉的滋味不好受吧?"
孙捕头瞳孔猛地收缩,这是今晨"心眼"发动时窥见的画面:寅时三刻,他在停尸房翻找某具尸体怀中的密信。
我趁机旋身踢飞两名捕快的佩刀,钢刃钉在"明镜高悬"匾额上的闷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任萱的叱骂声就是在这时炸开的。
她提着染血的裙裾冲进公堂,发间金步摇缠着几缕苎麻线——那是水月庵特制的引火绳。
"好个青天大老爷!"她将一摞账册摔在惊堂木上,纸页间簌簌落下几片干枯的槐树叶,"林记盐行往塞外贩运的生铁,走的可是知府大人岳父的漕运路子?"
黄知府抓着太师椅扶手的指节泛白。
我注意到任萱左手小指缠着纱布,那是昨夜我们潜入盐仓时,她被机关铁蒺藜划伤的位置。
她此刻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染着丹蔻的指甲首接戳向主簿鼻尖:"三月初七的河道巡检记录,敢不敢拿出来对质?"
我后背突然撞上冰冷的石柱。
孙捕头的九节鞭缠住我右腿,五六个捕快趁机扑上来压住肩膀。
任萱的惊呼声里带着颤音,她扔过来的解毒药包被衙役踢飞,纸包破裂时洒出的朱砂粉迷了三人眼睛。
"别碰他!"任萱竟从发髻抽出银簪抵住自己咽喉,"诸位可认得这是太后赏给诰命夫人的凤头簪?"她迎着日光举起簪子,尾端镶嵌的翡翠在阴影里显出个模糊的"漕"字。
压在我背上的力道突然松了三分。
这些衙役常年在码头当差,自然认得漕帮印记。
我趁机屈指弹出口中含着的解毒丸,药丸撞在立柱上爆开的黄烟里,公堂瞬间被辛辣雾气笼罩。
混乱中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腕。
任萱掌心的薄茧蹭过我腕间旧伤,那是去年我们被困地宫时,她用发簪为我放毒血留下的疤痕。
她将某个硬物塞进我袖袋,触感像是浸过药水的牛皮纸。
"接着!"她突然把我推向立柱后的暗门,自己转身拦住追兵。
我听见布料撕裂的声音,她肩头那朵绣着并蒂莲的补子被刀锋挑开,露出内衬里暗藏的银丝软甲——那是用我们改良过的西域精钢打造的。
孙捕头的刀尖即将刺入她后心的刹那,西墙外突然传来破空之声。
三支雕翎箭钉在公堂立柱上,箭尾缠着的杏黄帛布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
"圣上手谕到——"
这个沙哑嗓音让我后颈寒毛首立。
透过渐渐消散的黄烟,我看见个戴斗笠的灰衣人立在滴水檐下,他左手托着的鎏金木匣散发着淡淡檀香,右手却比了个漕帮暗舵特有的手势。
公堂霎时静得能听见墨汁滴落的声音。
黄知府打翻的砚台正在地砖上缓缓滚动,任萱趁机退到我身侧,她染血的袖口擦过我手背时,我摸到三道深浅不一的刻痕——这是我们约定的暗号,代表"证据有诈"。
灰衣人揭开木匣的动作带着刻意放缓的庄重。
明黄色绢帛展开时,我注意到他虎口处有道陈年刀疤,形状与三日前刺杀我们的刺客所用弯刀完全吻合。
任萱突然重重捏了下我的小指,她盯着绢帛边缘的祥云纹,嘴唇无声地翕动:蜀绣,针脚反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灰衣人拖长的尾音里,孙捕头正悄悄将染血的绷带往袖口里塞。
我数着他倒退的步数,在第七步时果然听到地砖下传来机括转动的轻响——那是通往知府私库的暗道入口。
黄知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借着扶案起身的动作,将惊堂木往右挪了三寸。
我袖中的牛皮纸突然开始发烫,任萱昨夜说过,这特制药纸遇龙涎香会显现血纹。
此刻灰衣人木匣里飘出的,正是御赐贡香独有的沉香气味。
当那卷所谓圣谕完全展开时,我听见任萱倒抽冷气的声音。
绢帛右下角本该盖着玉玺的位置,赫然印着个残缺的莲花纹——与水月庵佛经上被刮去的印记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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