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朱雀殿汉白玉台阶上，看着宫人捧着鎏金铜鹤灯匆匆而过。
昨夜暴雨将新漆的"正大光明"匾额冲刷出几道蜿蜒水痕，像极了任萱昨日扯着我衣袖时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曾大人，工部说云锦供应不及。"户部侍郎捧着账册追上来，皂靴碾碎了一地海棠花瓣。
我转身时特意放慢脚步，让他能看清我腰间新佩的玄铁鱼符——那是三日前任萱从黑市弄来的前朝密探信物，此刻正随着我的动作折射出幽蓝冷光。
任萱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云锦？
上个月蜀中进贡的三千匹都喂了狗？"她绛红裙裾卷着晨风扫过门槛，腰间那串鸽血石手链撞得叮当响。
我伸手虚扶她手肘，指尖触到她刻意藏在袖中的短刀轮廓。
"心眼"在太阳穴突突跳动。
最近这种能力越发不受控，此刻满殿朱紫衣冠都化作透明水幕，我能看见工部尚书后颈渗出的冷汗正顺着脊梁往下淌，礼部员外郎藏在笏板后的嘴角正神经质地抽搐。
"韩将军昨夜查验库房，发现少了十七箱金丝楠木。"我抬手示意小太监展开舆图，羊皮卷轴上突然洇开一滴猩红。
任萱的指甲狠狠掐进我掌心，这才惊觉是自己鼻血滴落——过度使用"心眼"的后遗症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退朝时李瑾拦在丹陛前，他新熏的龙涎香里混着极淡的硝石味。"曾先生面色不佳，可要传太医？"他玉冠上垂下的缨穗拂过我手背，那些丝线缠绕的方式让我想起任萱拆解过的西域机关锁。
我笑着拱手还礼，袖袋里任萱塞进的解毒丸硌得肋骨生疼。
"查到了。"任萱把我拽进密室时，发现金步摇缠住了我腰间玉带。
她指尖沾着朱砂在地砖上勾画："工部调拨的云锦实际只少了三百匹，但账目做成三千。
那批金丝楠木..."她突然抓起我的手按在她颈侧，"你心跳快了三成，在担心什么？"
韩立的铁甲声在门外规律响起。
我着她腕间手链的凹痕，上月用掉的时空回溯机会让链身多了道裂纹。"李瑾举荐的采办使，今日穿的是云州特产的冰蚕丝。"我蘸着冷茶在案上写画，"这种料子浸水会显青纹，方才他袖口沾了雨。"
暮色爬上窗棂时，我们己核完七箱账册。
任萱突然用火折子燎开某页夹层，泛黄的桑皮纸上浮现出半个莲花印鉴——那图案与三日前截获的前朝密信上的暗记完美契合。
窗外惊起一群夜鸦，韩立的佩刀撞上门框发出闷响，远处传来宫门落锁的悠长余韵。
烛芯爆开的火花惊醒了趴在案头的任萱。
她迷迷糊糊抓住我手腕时，我正盯着舆图上某处新添的墨点——那里本该标注着李瑾别院的方位，此刻却晕染成一团化不开的迷雾。
任萱的呼吸喷在我腕骨上，带着未褪的朱砂腥气。
舆图上的墨迹在烛火下诡异地游移，仿佛李瑾那座消失的别院正在宣纸深处吞吐云雾。
我捻起她鬓角一缕碎发缠在指间，这是我们约定的暗号——三圈代表危险，五圈则是撤退。
"冰窖。"她突然咬住我的指尖，犬齿刺得我头皮发麻，"今晨尚食局说少了三十斤硝石，原是用来制冰的。"
韩立的铁靴声在廊下顿住，随即传来佩刀出鞘的摩擦声。
我抓起任萱藏在博古架后的夜行衣，玄色布料上还沾着上次夜探丞相府时蹭的苍耳。
任萱边系束腰边冷笑："李瑾熏的龙涎香里掺硝石，冰窖失窃，再加上......"她将手链第三颗鸽血红宝石转到内侧，那是时空回溯启动前的预备动作。
子时的梆子声混着雨滴砸在琉璃瓦上。
我们伏在李瑾别院的庑房屋顶时，任萱的裙裾正往下渗着青苔汁液——方才翻墙时她故意踩塌了东墙根的苔藓。"心眼"不受控地发动，我看见瓦片下纵横交错的铜丝闪着磷火般的幽光，那是西域传来的机关阵。
"戌时三刻。"我贴着任萱耳廓低语，她腕间手链的裂纹硌得我下巴生疼。
下方突然传来环佩叮当，李瑾披着孔雀氅转过回廊，氅衣下摆沾着几片紫藤花瓣，这个季节整个京城只有他的暖房开着紫藤。
七个黑衣人从暗门鱼贯而入时，任萱的指甲几乎抠进我肩胛骨。
他们靴底沾着云州特有的赭石粉，腰间佩的却是南诏巫族的弯月刀。
我想起三日前截获的密信里提到的"七星拜月"，喉头突然泛起任萱喂我吃过的解毒丸的苦味。
"心眼"骤然刺痛，我看见李瑾袖中滑出半块虎符，与他今晨在朝堂上出示的兵符缺口完全吻合。
任萱突然捂住我的嘴，她腕间手链不知何时渗出细密血珠，这是我们从未见过的异象。
黑衣人首领抬起头的瞬间，韩立的箭哨破空而至。
我抱着任萱滚下屋檐时，看见那人下颌有道蜈蚣状的旧疤——正是五年前被我亲手斩落悬崖的北狄刺客。
任萱的时空手链撞在青砖上迸出火星，裂纹突然蔓延成蛛网状。
"不能回溯。"她喘着气把渗血的手腕藏进袖中，"这个月次数用尽了。"
我们退回暗巷时，远处传来更夫被割断喉咙的闷哼。
任萱突然扯开我衣襟，蘸着血在我心口画了朵莲花："李瑾虎符上的纹路，和桑皮纸的印鉴......"
寅时的暴雨冲刷着新漆的宫墙，我们扮作运夜香的车夫混进宫门。
任萱蜷在木桶后面，正用银簪挑开我肩头浸毒的暗器。
当她在粪水腥气中嗅出西域曼陀罗的味道时，突然笑出了眼泪："李瑾当真看得起我们，这毒够买下半座城池。"
韩立送来密报时，我正在给任萱腕间的伤口缠鲛绡。
他铁甲缝隙里夹着片紫藤花瓣，与李瑾氅衣上的一模一样。"兵部今晨清点发现，"他的刀穗在颤抖，"虎符的磁石被人换了方向。"
任萱突然把手链浸入药汤，裂纹处浮起细小的金屑。
那是我们大婚那夜，李瑾作为贺礼送来的南海金砂。
窗外传来云板声响，礼官正在试敲建国大典用的青铜编钟，每一声都正好压住我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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