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散尽,晋阳王府的灯火渐次熄灭。
唯有书房内,高欢与陈霸先对坐而谈,案几上那盏灯仍吐着明亮的光焰。窗外北风呼啸,吹得窗棂微微震颤。
“兴国可知我为何独留你?”高欢拎起温在炭炉上的酒壶,各斟了两杯。
陈霸先双手接过,抬眼望向这位北方雄主,只见对方眉宇间那股锐气已悄然不见,面却更显深沉。
“高王厚爱,末将不敢妄加揣测。”
高欢起身走向挂在墙上的巨幅舆图,指向黄河与渭水之间的广袤土地:
“你看这关中八百里秦川,沃野千里,表里山河。当年苻坚据此而窥天下,端的是王霸之基,岂能让宇文黑獭长久在此经营?”
陈霸先的目光随着高欢的手指移动,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舆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山川城池,黑色小旗代表长安军力,红色则象征晋阳大军。在邵郡位置,一面红旗尤为醒目。
“侯万景已经取了邵郡。”高欢转身,眼中精光暴射:
“下一步,我会亲率大军西进长安!”
窗外风声骤急,仿佛千军万马奔腾而过。
陈霸先感到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握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高王,”陈霸先喉结滚动,声音略显干涩:
“末将乃南梁之臣。”
“哈哈哈!”高欢突然俯身,一把按住陈霸先的肩膀:
“兴国多虑了!我留你,正是要与你论兵!”
他转身从案几取出一份绢帛:
“这是我近日所拟的西进方略,兴国不妨一观。”
陈霸先展开绢帛,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行军路线、粮草调度与兵力部署。
最令他震惊的是,高欢竟将西魏各城守将的性格弱点都一一标注:王思政刚直少变,赵贵优柔寡断,李弼贪功冒进……
“高王用兵已臻化境啊。”
陈霸先由衷赞叹:
“如此有条不紊,协同共进,真可谓胜于帷幄之中了。”
高欢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兴国请看这里,”他指向荆州方向:
“江南国主陈兵荆州一带,我军若沿汾水进军,可直取南汾州、夏州,与贵军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届时我们两路并进,黑獭必首尾难顾,我们便可从容攻占要地。”
陈霸先凝视地图,半晌,他伸出手,轻轻点在另一边:
“高王此计甚妙。不过末将以为,若我军先攻北梁州,”他指尖重重一叩:“吸引长安主力,”又在晋阳军位置划出一道弧线:“晋阳军再出其不意攻其侧翼,”最后两指并拢,直指长安:“届时效果更佳。”
高欢眼中精光一闪,他当下便明白了萧衍遣这支使团来晋阳的本意。归根到底,这老僧还没有完全老眼昏花啊!玩制衡都玩到自己身上了!
想到这里,高欢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江南国主此议倒也不差,不过如此一来,贵军便难以与我晋阳及时共通消息了。”
顿了顿,他接着道:
“不如兴国随我晋阳军同行,也好交通两军消息,不知意下如何?”
“这,”陈霸先沉吟片刻,突然朗声笑道:
“高王盛情,末将岂敢推辞?只是此事还需禀明我家使君。”
高欢大笑:
“萧使君翩翩君子,定不会辜负我一番美意。”
…………
与此同时,邵郡城内一片欢腾。
郡府大堂灯火通明,堂下跪伏的十几名豪族家主。他们额头紧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唯有烛火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如一群瑟瑟发抖的蝼蚁。
侯景高踞主座,双腿搭在案几上,手中马鞭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扶手,发出“嗒、嗒”的声响。他眯着眼,目光扫过众人,嘴角噙着一丝讥诮的笑意。
“侯将军神威,一夜破城,当真古今罕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颤声开口:
“老朽等愿献上家财粮秣,以表归顺之心!”
“哦?今天愿意来了?”侯景嗤笑一声,手中马鞭骤然一停,身子微微前倾:
“本将倒想问问尔等,我破城多久了?”
他声音淡淡,却让下首众人个个冷汗直流。
“这么长的时间不来拜见,”他语调陡然转冷:
“莫非还念着宇文黑獭能打回来?还是觉得……”他猛地一拍案几,震得酒壶倾倒,浊酒泼洒一地:
“我侯景的刀,不够快呀?!”
豪族们吓得魂飞魄散,额头“砰砰”撞地,青砖上已见血痕。有人哆嗦着辩解:
“将军明鉴!我等绝无二心,只是前些日子城中戒严,实在不敢妄动啊!”
“放屁!”侯景一脚踹翻案几,酒壶“咣当”滚落。他狞笑着站起身,马鞭凌空一抽,爆出尖锐的破风声:
“我看你们这群废物明明是心存侥幸!当本将军是什么善男信女不成?!”
他猛地俯身,一把揪起那老者的衣领,逼视对方浑浊的双眼:
“明日午时之前,把你们各家存粮全数送来……”他松开手,缓缓抽出腰间佩刀:
“我说的是……全部!”
说完,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滚吧!”
豪族们面如土色,连滚带爬地退出大堂,甚至有人腿软得踉跄跌倒,又被同伴慌忙拽起,仓皇逃出门外。
斛律光站在一旁,眉头紧锁:
“侯将军,高王有令,破城后当以安抚民心为先。这般威吓,只怕不太妥当吧。”
“哈!”侯景不屑嗤笑一声,反手将刀插回鞘中:
“明月,你何时也学起那些酸儒的调调了?”
他抓起酒壶仰头痛饮:
“民心?那些饿得两眼发绿的百姓,我不是一一安抚了么?我开仓放粮的时候,他们可都跪着喊我‘侯菩萨’!至于这些豪族——”
他冷哼一声:
“不让他们见见血,他们怎知谁是主子?!”
刘贵忍不住上前一步,沉声道:“将军,王思政新得长安援兵,玉璧城防已固。我军尚未集结完毕,此时贸然进攻,恐非良机!”
“良机?”侯景猛地将酒壶砸在地上,碎瓷迸溅:
“我侯景打仗,何时需要等什么‘良机’?!”他大步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戳在玉璧城的位置,眼中凶光毕露:
“王思政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缩在城墙后的懦夫!明日我就率轻骑突袭,打他个措手不及!等高王收到捷报的时候……”他转身,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玉璧已是我的囊中之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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