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梁使者到哪儿了？”高欢站在舆图前，一边审视图上情形一边开口问道。
苏绰捧着文牒疾步上前：
“使团已过悬瓠，不日将抵广州（南北朝地名基本上都是双重身，这是北方的）。”他略作迟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有一事不解，那萧映不过是南梁一普通宗室，王上为何再三叮嘱要留心此人？
我专门着人查了其履历，此人虽有些文才，但并非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无甚殊异之处啊！”
高欢闻言哈哈一笑：
“令绰啊令绰，常言道人不可貌相，当年我在怀朔镇当边卒的时候，比之这等贵胄可差远了吧？”
他信手拨弄案头镇纸：
“英雄起于微末，这个道理你该最明白不过。”
“王上龙章凤姿，天日之表，那自然是可以貌相的！”
高欢无言以对。
“话说回来，萧映年纪轻轻的，之前最为突出的事迹也就是事父至孝了，在我看来确实是平平无奇啊。王上突然青眼此人，的确让人费解。”
高欢摇头失笑，忽而敛容正色：
“英雄当面，令绰难道竟不识得么？”
苏绰愕然，半晌道：
“竟，竟是这般人物吗？”
高欢哈哈一笑，也不再卖关子：
“不过倒也不是萧映本人。”
苏绰闻言更是疑惑：
“那是何人？”
高欢停住脚步，目光炯炯看向苏绰：
“令绰既然已经查过了萧映，可知江南二‘陈’中的另外一个，就落在这个萧映军中啊。”
“二‘陈’？和陈庆之有些干系？”
高欢摇头失笑，忽而敛容正色：
“陈庆之固然是难得的帅才。但这另外一位，可是江南千里之地，卧着的一条未醒蛟龙啊！”
说到这里，高欢轻叹一声，似感慨似打趣道：
“可惜没有事先备下酒水，要不我和令绰青梅煮酒，纵论一番天下英雄，那就应景了！”
苏绰被高欢前半句惊得半晌没反应过来，蹙眉道：
“真龙有些夸张了吧？江南还有这等英杰吗？”
见苏绰愈发困惑，高欢屈指轻叩案几：
“此人应当是叫陈霸先，令绰过目不忘，不知有没有在萧映的履历中见过其蛛丝马迹？”
“陈……霸先？”苏绰沉吟片刻后摇头道：
“我之前翻阅南梁百官簿时似曾瞥见此名，却未深究。”
高欢心中暗忖果然如此，在这个时间段，这陈霸先还处于完美隐身状态呢。
他大步走向舆图，向苏绰解释道：
“此子如今应该就在萧映军中，看似不起眼，却是藏着段传奇，”
“愿闻其详。”
“其少时家贫如洗，在苕溪畔结网而渔。”高欢娓娓道来：
“白日捕鱼奉养寡母，夜则凿壁偷光，日夜苦读兵书，传言其曾师从山中隐士，武略非同一般呐。”
说着，他没来由轻叹一声：
“后来这人为投军报国，不惜变卖祖传铁剑，辗转投于萧映帐下。”
苏绰手中茶盏微颤：“如此说来，倒又是一位寒门中的异数了。”
高欢踱步到舆图前，圈出江南会稽郡的位置：
“前些年江南有场叛乱，叛军势大，江南诸将畏缩不前。这陈霸先率三百蓑衣乡勇，识破叛军于四明山设伏。
此人令士卒背负柴草诈退，待敌追至峡谷，火箭齐发！那一仗……”手指重重划过舆图：
“火烧连营三十里，叛军见到戴赤帻者便魂飞魄散！”
苏绰倒吸一口凉气，这等隐秘旧事也不知道高王是从何而知的？
龙雀司确实有几位直属高王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难道是这些人一直在帮高王探听各地秘辛？
苏绰只觉得眼前的高王愈发深不可测了！
他喉结滚动，声音不自觉地压低：“王上慧眼如炬！只是江南怎么恁地人杰地灵，屡屡出现这般人物！”
高欢轻叹一声：
“衣冠南渡之后，汉家精粹尽入江南，自然便是人杰地灵了，不过此子必不会久居萧氏之下！
江南门阀盘踞日久，犹如铁板一块，但陈霸先这等寒门俊杰，恰似铁板下的烈火。萧映不过是块垫脚石，我们要做的，是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些。”
苏绰连连颔首：“那我再着人好生探查一番吧。”
“阿惠到哪了？”高欢突然话锋一转。
“世子十日前接到王上急令，当时便从邺城启程，算算日子，应当也快到了。”
高欢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那便好，阿惠最善结纳豪杰，这等人物，也该让我儿见识见识才是。”
说着，他招来外面的侍从：
“备下千金、名马，再取我收藏的那套《太公六韬》——此等英才，当以国士待之！”
几人正说话间，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高澄风尘仆仆地闯入，外袍上还沾着风沙痕迹，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他眉宇间英气勃发，虽面带倦色，却掩不住那股锐气：
“父王！”
高欢和苏绰对视一眼，眼中皆闪过一丝满意：
“来得正好，”高欢微微颔首：
“江南萧映将至，你代我出城相迎。”
高澄解下外袍，随手递给侍从，笑道：
“孩儿已命人备下北地最好的葡萄酒和羔羊，定让江南贵客尽兴而归。”他顿了顿，目光微闪：
“可还需要什么特别布置？”
高欢哈哈一笑，示意高澄坐下：
“萧映不需要什么特别对待，但他麾下有一人，名唤陈霸先，我要你小心应对。”
“陈霸先？”高澄眉头一皱，思索片刻：
“似乎未曾听闻。”
苏绰见状，便将方才高欢所言细细复述一遍。高澄越听，眼中讶异之色愈浓，待苏绰说完，他忍不住道：
“如此人物，大和尚竟舍得派来北方？”
高欢冷笑一声：
“萧衍老迈昏聩，只知念佛诵经。知不知道有这号人还两说呢？
不过他派萧映来，倒是给了我们一个机会。”
高澄会意：
“父王是想让我与这陈霸先……交通一二？”
“不止如此。”高欢起身，负手踱至窗前，望着远处苍茫夜色，缓缓道：
“我要你仔细观察此人，了解他的用兵之道，性格喜好。若有可能，”他转身，眼中锋芒毕露：
“让他明白我江北也有华夏衣冠！”
高澄哈哈一笑：
“父王放心，孩儿理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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