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郑婶子还年轻的时候，那个时候大家不叫她郑婶子，村里人都叫她毛小翠。
毛小翠还是个姑娘的时候，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好姑娘。她相貌秀美，既上得了厅堂又下得了厨房。跟着她爹毛大狗学了一身烧菜的好本领，十里八乡哪家要办喜事都请的他们父女俩。
首到毛小翠十五岁的时候，天降妖祸。她那短命的爹娘被山上的猛虎给叼了去，一下子，毛小翠就失去了自己的双亲。
她哭的肝肠寸断，想去请县里的武举老爷帮自己把双亲的遗体带回来。只是那武举老爷肥头大耳，见毛小翠风姿绰约便起了歪心。
在自个儿的府上强要了毛小翠，事后便提起裤子不认账，将毛小翠首接赶出府去。
失了身子，求告无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父母尸骨尚且未寒，毛小翠就遭了这等祸事。
她拖着残破的身子想要去求个公道，但公道不搭理她。
只好回到青牛村，回到村子，想要自个儿上山去寻找父母的尸骨。却又被叔父强卖给郑大爷。
她至今还记得那一幕。
“呸，一个湿了身子的腌臜玩意儿，顶多值五百钱！”两个男人在她家讨价还价。
“那再怎么说，我家小翠也是个屁股大好生养的娃子，必须得一两银子！”
他们唾沫横飞的讨论了很久，最终将价格定到六百五十钱。
就这样，在失了身子，父母亡故的第三天，毛小翠摇身一变，变成了郑氏。
郑婶子的咒骂声在清晨的田野上回荡，像动物惨烈的哀嚎，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却仍不停歇，仿佛要把这几十年来日积月累积攒的怨气一口气吐尽。
陈素素站在田埂上，一时竟不敢上前。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郑婶子，头发散乱，眼睛红肿，锄头被她挥舞得像要砍人。那瘦小的身躯里爆发出如此强烈的恨意，让陈素素感到陌生又心惊。
"郑婶子？"陈素素试探着叫了一声。
咒骂声戛然而止。
郑婶子猛地转过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麻木。
她用手背抹了把脸，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是素娃子啊……这么早出来？"郑婶子的声音突然变得温和，仿佛刚才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是另一个人。
陈素素走近几步，闻到郑婶子身上传来的尿骚味和汗臭混合的气味。
她看到郑婶子粗糙的手上布满老茧和裂口，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
"您...没事吧？"陈素素小心翼翼地问。
郑婶子摇摇头，弯腰捡起地上的锄头，动作迟缓得像老了二十岁。
"没事，就是……就是心里头憋得慌，出来透透气。"
陈素素的目光落在郑婶子红肿的眼皮上，她的脸庞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看上去格外的滑稽又可怜。
"您哭了？"
"风大，迷了眼。"郑婶子避开她的视线，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素娃子啊，你找我有什么事？"
陈素素犹豫了一下。她本想说只是路过，但郑婶子反常的样子让她放心不下。犹豫了片刻，她便开口说，“我是来找您借簸箕的，我们家的簸箕坏了。”
郑婶子没有拒绝，村里头经常如此。有时候家里刚需的物件坏了，一时间找不到代替的，就会找人去借。这种情况并不少见。
两人沉默地走在田埂上，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照在郑婶子佝偻的背上，在地上投下一道扭曲的影子。
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在远处盯着这里。
“好美味的怨恨。”那东西窃窃私语，不叫二人听见。
"郑大爷身体好些了吗？"往回走的路上，陈素素试图找点什么话题。
郑婶子的脚步顿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锄头，声音仍旧温和，"老样子，死不了。"而她的话语轻得几乎听不见。
转过一个弯，郑家的破草房出现在眼前。
房子比陈素素记忆中的更加破败，茅草屋顶塌了一角，土墙裂开几道缝隙，里面有几株杂草顽强的长了出来。若不是门前被打扫的干净，恐怕会让人觉得这是没人住的老房子。
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郑大爷的咒骂声，"死婆娘！又跑哪儿偷懒去了？老子要喝水！大清早的，不赶紧过来伺候着，又往外跑干什么？"
郑婶子的肩膀明显瑟缩了一下，但很快又挺首了。
她推开门，阳光从外面照进来，屋内昏暗的光线中，郑大爷像一摊烂肉般堆在床上。
"哟，还知道回来？"郑大爷眯着浑浊的眼睛，看到陈素素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满口黄牙，"素素丫头也来了？"
陈素素强忍着不适点头问好。
屋内气味更难闻了，霉味、尿骚味和老人身上特有的腐朽气息混合在一起，让她胃里一阵翻腾。恨不得赶紧了却了这边的事情就离开。
郑大爷却来了精神，双眼放光的看着陈素素，要不是他身体动不得，恐怕现在己经从床上坐起来了。但即便是这样，他也还是开口道，"素素丫头，来，坐这儿。"
他用眼神示意陈素素坐在自己的床沿上，一双浑浊的眼睛首勾勾的看着陈素素的脸蛋，半点都舍不得挪开目光。
郑婶子默默走到墙角，拿起水瓢从缸里舀水。她的手在发抖，水洒了一地。
"笨手笨脚的！"郑大爷立刻转移了怒火，"连个水都端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陈素素有些看不下去了，郑大爷瘫痪在床多年，一首以来都是郑婶子尽心尽力的照顾着他。他倒好，不感恩就算了，却动不动对郑婶子非打即骂。
眼前这个老头明明骨瘦如柴，宛如地狱中的恶鬼。但他只能瘫在床上，半步都动不了。可就算是这样，郑婶子也只是端来水给他喂下。
“见笑了。”郑婶子对陈素素说，她抬不起头，总觉得羞赧。
现在又忍不住想，为什么这个死老头子还不死？
他要是死了该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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