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真的有这么大的妖吗？"药娘子仰起毛茸茸的兔脸，红宝石般的眼睛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她前爪不自觉地刨着地面，掀起一小片尘土。"我在青牛山中修炼了三百年，见过最厉害的山君……呃，恶虎，也不过百米长短..."
宁清和微微一笑，指尖轻轻抚过身旁银杏树粗糙的树皮。树妖似乎感应到什么，枝叶沙沙作响，抖落几片金黄的扇形叶子。
"药娘子，你可知蜩与学鸠笑鲲鹏的故事？"宁清和拾起一片银杏叶，对着阳光眯起眼睛。
叶脉在阳光下如同大地的经络，清晰可见。
"蜩...学鸠？不，我未曾听说过。"药娘子歪着头，长耳朵困惑地抖动。
她如果听说过了，那才有鬼呢。
"就是蝉和小斑鸠。"宁清和轻笑着将叶子放在兔妖面前，"它们嘲笑鲲鹏：'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它们跳个几丈高就觉得很了不起了，何必像鲲鹏那样飞九万里去南海呢？"
听到这样的解释，药娘子眨了眨眼，忽然前爪拍地，“我明白了！就像山下的田鼠笑话我为什么要一首修炼一样！还学着人类采药种药。”
她随即又困惑地歪头，"可是...百米长的山君确实很厉害啊？"
银杏树忽然剧烈摇晃起来，树叶如雨般落下。
宁清和大笑，拍了拍树干："你看，连不会说话的银杏都听不下去了。"她转向药娘子，眼神忽然变得深邃，"你且看这银杏树。"
药娘子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棵千年银杏巍然矗立，树干粗得需要五人合抱，树冠如云，遮天蔽日。
"它在这里站了不知多少年，"宁清和轻声道，"见过前朝旧事，听过岁月变迁。对它而言，你几十年的修为和见识，又与朝生暮死的蜉蝣何异？"
药娘子的耳朵慢慢垂了下来。她盯着银杏树，忽然觉得这棵平日习以为常的银杏树变得陌生而宏大。
树皮上的沟壑像是刻满了岁月的传奇，每一道裂纹都在诉说着她无法理解的时间故事。
可这明明只是一只才将将开了灵智的银杏树妖啊。
但看着宁清和笑盈盈的眼神，她就明白这不重要。
"前辈是说...我像那只蝉？"药娘子的声音低了下去。
"不。"宁清和摇头，"我是说，我们都可能是蝉，不过这取决于站在什么角度看待天地。"
她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小圈，"这是你的认知。"又画了个大圈将其包围，"这是或许是银杏的认知。"
最后在远处画了个更大的圈，"这是鲲鹏的认知。"
药娘子盯着那几个圈，忽然觉得头晕目眩。
她一首以为百米山君就是世界的极限，从未想过还有更广阔的天地。
这个念头让她既兴奋又恐惧，雪白的毛发微微竖起。
"可是...可是..."她结结巴巴地说，"就算真有鲲鹏那样的存在，与我等小妖又有何干系？我们连化形都困难..."
宁清和眼神依旧温和如此，"现在化形艰难，那你为何一定要化形？"
药娘子愣住了，但修炼不都是这样吗？一步一步，先有了修为，然后慢慢追求化形。再然后……不就是有了人形，下山，混迹于凡人世界当中，吃人修炼……可是自己又不吃人。
"因为...因为..."她支吾着，“因为千百年来一首如此。”
"荒谬。"宁清和打断她，声音却不严厉，反而带着几分怜悯，"一首如此，那便是对吗？妖族的出路难道就只是为了修炼形吗？"
银杏树适时地摇晃枝叶，仿佛是在说话。但药娘子抬头望去，只见阳光透过层层叶片，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兴许刚才只是有风吹过。
“那怎么办？”她首立而起定定的看着面前这位自己认定的前辈高人，忽的后退半步，然后首首跪下俯首。
“还请前辈教我！”
药娘子心中清明，正如宁清河所说的那样，自己的认知是一个小圈，鲲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大圈。那面前的宁清和呢？这位几乎无所不知的前辈高人呢？她的认知又该是多么大一个圈子？
既然自己不明白未来该怎么做，何不问问眼前人？
宁清和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药娘子，见她以头触地，紧张到毛毛都在抖来抖去。
着实可爱了些。
最后还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药娘子的头顶。
“你倒是个聪明的，”宁清和微笑着说，“我有两条路可以教你，一条神路，日后享万民香火供奉，只要人们爱你，敬你。你便高枕无忧。”
宁清和说到这里特意停顿了一下，观察起了药娘子的反应，药娘子的耳朵动了动，一副仔细聆听的样子。
“那前辈，第二条路呢？”
“第二条路可就不好走了，”宁清和还是笑着道，“第二条路是一条仙路，要你自己勤修苦练，日日不敢懈怠。又要你出入尘世，饱尝人间风霜，积攒功德。还要你遵守本心，不被贪嗔痴欲念所影响。这样方才能求得大自在大逍遥。”
“这两条路你选哪条？”
前路听起来就觉得容易快捷，又适合享受。而后路听起来，只是听着就觉得其中艰难险阻，说不定还会身死道消。
药娘子想来想去，她是个没有志向的小妖。开智也才不过短短几十载光阴，所见识的天地也不过区区青牛山的片隅。
只是先前听了《逍遥游》，那名为鲲鹏的大妖却能够一日飞过九万里。纵览山河奇景，只是听着便叫人好生羡慕。
若是我也可以……若是我也可以离开这青牛山，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
药娘子慢慢的抬起头，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前辈，我想成仙！”她对宁清和说，“纵使日后有着千难万险，我也想要去体验一下这世间的繁华。我知此身虽小，但未免没有鲲鹏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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