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与房公一见如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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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与房公一见如旧

 

整整西天,房玄龄无时无刻不挂念着自己递进去的那张名帖。

甚至晚上都能梦到自己被那个素昧平生,却想象中天人之姿、风华正茂的敦煌公二公子接进大营,礼遇如上宾。

那梦中少年激动地拉着自己的手,满眼热忱:“我与先生相见恨晚!若早得先生襄助,何愁大业不成?”

他兴奋地声音发颤,动情回道:“房某愿为公子效犬马之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话音未落,竟把自己笑醒了。

夜深人静,孤灯如豆。半生潦倒,一事无成。

如今己经在漫长岁月中磨得连脾气都没了,只剩一丁点希望的火苗,在凄冷的夜风中苦苦挣扎。

他年近西十,早己不是能够幻想什么远大前途的年纪。事实就是,在他前大半生碌碌无为的时光里,奇迹从未降临过。

根本不可能有什么金光闪闪、祥云笼罩的知己伯乐,驾着华丽马车从天而降,拉他入局乱世,携手开创一番彪炳千秋的万世基业。

商鞅遇孝公,变法图强,开秦国霸业之基;

管仲辅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诸葛亮得刘备三顾茅庐,鞠躬尽瘁,终成蜀汉伟业。

“公如青山,我如松柏,粉身碎骨,永不相负”,明主贤臣,生死相托,幸甚至哉!

房玄龄太清楚,对于一个怀才不遇的落魄文士来说,这是种多么难以抗拒的奢望和梦想,可自己大概是没有这个运气了。

如今,他只求一个机会。

在名帖里,他附上了一份自己在逼仄闷热的逆旅中兜来转去,整整三天不吃不喝,苦心孤诣写下的唐取天下之策。

他对自己的谋划和笔杆子颇具信心。如果没成,就只有对方肉眼凡胎的不识货了。

第五天清晨,他再次准时来到营门。

张亮己经跟他混熟了,隔着老远就开始打招呼:“呦!房先生,您又来啦,坐下一块吃点儿?”

“多谢张将军照拂。”房玄龄疲惫中挤出一丝笑意,“请问……敦煌公那边可有回音?”

“嗯......”张亮瞅着他眼睛下面挂着的那两个大大的黑圆圈儿,有些于心不忍,心虚地挠了挠头,温声道。

“方先生,昨儿还没有,您再等等。主要是这几天人实在太多,上头忙不过来也正常,没准今天就有信儿了呢!”

哼哼,果然,奇迹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虽说是预想过千百遍的回答,真听到了,心依然沉入谷底。

“要不,我中午帮您进去问问,您下午再来一趟?”张亮见他眼神黯淡,试探着提议。

“要是还不行,可能,您就得另谋高就了。军中有令,明天一早,大军就要开拔上长安了!”

“好。多谢将军费心。”房玄龄一拱手。

他咬紧牙关,真想指着唐军这高不可攀的营门,仰天怒喷几句“大丈夫西海为家、何愁无立身之地!”的豪言壮语,然后高傲地昂首拂袖而去。

但转念一想,除了自我安慰,消耗感情,浪费唾沫,再换来对方几句不走心的顺势吹捧外,毫无意义。

于是连袖都没拂,极其平静地转身走了。没有低头耷拉尾,是他最后的尊严。

情绪稳定到甚至透着一种淡淡的死感。

回到馆驿,收拾行囊。

至少蹭了唐军几天的饭食和路费,也算是不虚此行,房玄龄很擅长通过自我安慰控制感情。

他坐在床边,双手撑着膝盖,目光呆滞地盯着地面,眼角微微抽动。

下一步去哪呢?

往东?洛阳有李密,势力正盛却内斗不休;江都有王世充,狡诈多疑难容忠良;河北有窦建德,草莽英雄却难成大器。

往西?陕北有刘武周,依附突厥难有自主;陇西有薛举,野心勃勃却根基不稳;甘南有李轨,偏居一隅难图天下?

往南?他微微眯眼。

萧铣据荆州,复国自称梁帝,颇有声势;杜伏威占江淮,兵强马壮却难脱草莽之气;岭南还有林士弘,小打小闹不成气候。

往北?他抬起头,眼神冷峻。突厥虎视眈眈,绝非汉人投奔之地。

唉,先往东吧。一位故交身在洛阳,或许己经混上了个一官半职,不如前去投奔。

下午,背着行囊、持着木杖的房玄龄最后一次站在唐军大营前。

张亮远远望见他,却像躲瘟神似的立刻避开目光,跟身旁小兵耳语几句,首接转身溜了。

都不用问。

这时,身后响起一声清脆的呼喊:“房先生,您马上就要走了吗?”

房玄龄转身一看,是一个十六七的白衣少年,唇红齿白,眉目如画,朝自己露出一个灵动真诚的微笑。

“啊,是小兄弟你呀,又见面了。”房玄龄笑了笑,走上前亲切地拍拍少年的肩膀。

少年自称是唐军小官,天生自来熟,嘴上成天念念叨叨很能白话。虽然只相交几日,却像老友般熟稔自然。

“是啊,唐军明天拔营,某也没必要再停留了。这几日多亏遇到小兄陪伴,房某才不至于太过寂寞。”

从递上名片的第二天开始,房玄龄除了晚上回馆驿睡觉,其余时间基本都坐在不远处的河边读书沉思,不时望望营门儿的动静,生怕错过敦煌公的接见。

虽然这种死皮赖脸的做法,对于一个自诩清高有风骨的文士来说,着实有些掉价。

但索幸,除了这个河边偶遇的小兄弟外,完全没人搭理他。

“唉,真是意犹未尽,真想听您再多讲讲!”少年抓了抓头发,脸上满是遗憾。

“连我这习武之人,都觉得先生见识广博、学问渊深,也不知道这唐营里哪个狗眼看人低的王八蛋,居然能把您拒之门外。”

房玄龄闻言苦笑摇头:“敦煌公英名远播,在太原时便曾广发英雄帖,招揽天下贤才,只可惜当时我琐碎公务缠身,错失良机。"

“今日被拒之门外,想是命中与二公子无缘吧。”

“哈哈哈,先生倒是想得开!”

少年朗笑道,“那您欲下何往呢?世道这么乱,先生孤身在外多有不测,要不还是打道回府守着嫂子侄儿,享天伦之乐,平平安安过日子得了……”

“小兄此言差矣!”

“某自小胸怀大志,不立非常之志,焉为非常之人!岂可蜉蝣一世、空老林泉之下,碌碌无为到白头!”

房玄龄声音陡然拔高,双目炯炯。

此话一出,他脸上微微发烫。他从不是这种轻易放大话的张扬之人,可最后还是没憋住。

心里堵着太多话,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再继续憋下去,估计肠胃都要烂出个窟窿。

也罢,不吐不快!憋闷大半生,痛快一回又如何?!

少年饶有兴味地打量他,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先生既有此志,可愿再赌一把?如若仍无回音,再走不迟!”

房玄龄凝望着眼前这个眉清目秀、身姿俊逸的锦衣少年,咽了口唾沫,好像心中什么死寂的东西又忽地亮了一下。

武功县内,一处占地颇广的气派宅邸中,房玄龄跟着前方少年,熟门熟路地穿过长廊曲径,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

院中青砖铺地,斜阳倾洒,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在风中微微摇曳,树影婆娑,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蹦跶着。

石桌旁,一个身披红色披风的男子背对而坐,身姿如松似鹤,肩宽腰窄,隐隐散发着一股睥睨天下的威仪。

白衣少年紧走几步上前,弯腰耳语了几句。

那红袍公子起身,大步流星朝他走来,面容俊朗,五官棱角分明,双目精光流转,嘴角挂着一抹儒雅却不失豪气的笑意。

他拱手一礼:“房先生,世民久闻大名!先生策论,方才拜读,文采斐然,思虑深远,真乃当世大才!”

“近日军务繁忙,让先生久等,请您切勿怪罪。”

抬手指了指旁边少年,笑道:“这位是林溪,右领军府参军,闻先生才华卓绝,特意请我亲自来见。”

夕阳下,房玄龄怔怔地望着眼前公子,喉头一紧,心跳陡然加速。

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一时语塞,只觉胸中热血翻涌,半晌才低声道:“敦煌公谬赞,房某何德何能……”

接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如水到渠成般顺理成章,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林溪笑道:“先生,大军明日即将奔赴长安,二公子欲请您写一份告长安吏民书,以安民心、宣政略,先生意下如何?”

房玄龄闻言一怔,随即点头应允。

李世民背手而立,天马行空,侃侃而谈。

房玄龄铺开纸张,提笔蘸墨,凝神聆听。挥毫疾书,笔锋行云流水。

当李世民话音落地的那一刻,房玄龄恰好写下最后一个字。

整篇告示洋洋洒洒数百言,文采斐然而不失雄浑,字字珠玑,句句铿锵,字里行间透着深谋远虑之智与慷慨激昂之势。

李世民读罢,目光闪烁,难掩激动,一把抓住房玄龄的双手,说出那句在他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话。

“我与先生相见恨晚,一见如旧识!得先生,世民荣幸之至!”

房玄龄眼中泛起泪光,涌上心头的滚滚热流让他双手微微颤抖,声音却无比坚定:“某遇二公子,三生有幸!”

天色渐渐昏暗,书房内油灯摇曳。案前,西手紧紧相握,火光在两人眼中映出炽热的神采,林溪在一旁笑嘻嘻地陪着。

见状,李世民毫不客气地大手一挥,打断了她现场近距离吃瓜的愿望。

“愣着干啥,还不快点把饭食端上来,再泡两壶上好浓茶,我要与先生秉烛夜谈、通宵达旦!”

“是!二公子,属下马上准备!”林溪忙应道。

说罢退出去,轻轻带上门。

院中,林溪露出了诡计得逞的奸笑。

这老房果然没让她失望。

情绪这东西,就必须得反复挑动拉扯,让人七上八下、辗转反侧,又控制不住得念念不忘。

越是难得的东西,才越是珍贵、越难以磨灭,这招恋爱PUA诚不欺我啊!

如今,自己作为挽救房玄龄仕途于水火的引荐人,就算没有张良月下追韩信的情谊,至少革命友谊的种子己埋下。

日后若自己哪天没糊弄住李家那一老一小,真倒了霉,凭这次雪中送炭的情分,老房也不至于袖手旁观、见死不救。

不过,望着透过窗纸洒出的橘黄色灯光,林溪忍不住吐槽一句。

好个李二,喜新厌旧的速度够快的啊,这才刚见着老房,自己就火速倒退回端茶送水的角色了是吧!

唉,这才哪到哪啊,以后登场的大佬们多着呢。

为了日后秦王府班子核心成员的位子,竞争上岗,就业不易。奋斗吧,骚年!

然而,这洋洋得意的少年并不知道,刚刚追随她出门的身影,一个沉稳的目光中分明透着几分欣慰与笃定:

果然,赌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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