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林溪独自坐在屋里，房门窗门关得严实。
她咬着块布条，借着昏黄的烛光，皱眉用右手小心翼翼地清理肩上的伤口，血痂一层层揭开，又疼又麻。
幸亏反应及时，匕首插在左肩上，伤口并不深，这点小伤她自己处理倒是没问题，可以后......
唉，头疼，以后再说吧。
桌上堆满了刘世龙送来的上好刀伤药，像是金疮药、止血散这些军中珍品，还有补血补气的红枣、桂圆干和几块老参须。
林溪拿人钱财，必忠人之事，老早就安排刘世龙暗中和王威、高君雅吃喝来往、打好关系，而今天这个在李渊面前露大脸的机会，也让刘世龙成功入伙初创团队。
她自己就是张明牌，吸引王、高二人的注意力是一方面，主要目的就是在李渊面前多上上分的。
毕竟，加入初创公司，高风险、高杠杆、高回报。
晋阳起兵，是一个低价入股、以小博大，作为原始股东参与日后利益分红的绝佳时机，从龙之功，千载难逢。
至于，如何能给自己挣一个好背景、好后台，是林溪考虑很久的问题了。
经历魏晋南北朝的数百年大乱世后，隋统一南北，然隋发源于西魏，唐承隋业。
关陇集团、山东士族、江南世家，皆是在腥风血雨中杀出血路、屹立至今的上位者团体。
在这个讲究门第出身、血脉传承，资源高度垄断的年代，一个无名无姓、父母双亡的寒门孤儿想要在乱世立足，就必须给自己找个“好爹、好祖宗”。
号称“渤海高氏”的高欢，“太原王氏”的王僧辩，以及“陇西李氏”的李渊，皆是如此。
至于李家究竟发育何处，陇西还是赵郡，不重要，名头响亮、你情我愿很重要。
像老朱那样高唱“我本淮右一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的豪情壮志，在隋末这个文化语境下，格格不入。
在自己身上，则表现得更首接——
随从林溪，跟着李世民，是依附。李渊义子林溪，跟着李世民，是选择。
而抱上李渊的大腿，晋阳起兵时期，是唯一的机会：
老李不知道自己能拿下天下+老李必须笼络人心、树立形象+老李得用人，至少是他眼中的自己人。
高君雅今天这波绝对是神助攻，她也是当机立断、一咬牙就冲上去了。结果证明，大庭广众下的苦肉计往往都比较好使。
并且，幸运的是，李世民不在场。大概李渊愿意提携她，多少有点儿做给李世民看的意思，但也在预料之内。
目前，李世民得知此事的反应，才是她最担心的。
但无论如何，赌这一次都值了。
最重要的是，没有人敢质疑李渊，大唐开国皇帝，太上皇，未来的唐高祖，当众一言九鼎收下的螟蛉义子居然是个女娃。
只要还是李唐的天下，还是关陇集团掌权，这种奇葩事儿曝光出来对谁都没有任何好处。
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灭得少少的，自己站的稳稳的，行为再谨慎小心些。
毕竟，同志们当官儿都很忙，谁会因为同僚看起来有点“娘炮”这种无聊小事，吃饱了撑的给自己找麻烦呢？
当然，现阶段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未来依然任重而道远。
林溪特意偷买了不少“易容工具”，像是炭灰、锅底墨、捣碎的胡桃壳粉这些粗糙玩意儿，再加点黄土、草汁儿啥的。
每天晚睡前蹲在镜子面前鼓捣自己的脸，幸好原来coser仿妆视频没少看，也算有个底子。
只是可惜了这辈子如此好看的一副皮囊，这几年日晒风吹得居然还是白里透红，只能忍痛多涂抹些黑粉，林溪自己看着都好笑，没准日后跟尉迟恭有一拼了。
至于月事，反而并不难搞。
隋末女性在使用、清洁、存放月事布时极端隐秘小心，甚至结婚十几年的夫君有的都不知道月事布为何物。
林溪还真旁敲侧击地问过有老婆的兄弟，他们只说每月有那么几天，婆娘会“面点朱砂”或带个“戴戒指”之类的，表示不能同房，他们也就不再多问了。
“唉......”林溪包扎好了伤口，轻叹一声，仰面朝天躺在炕上望着灰突突的房顶发呆，这一天天的过着是真心累啊！
不过，生活却不断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比起刚到李府睡大通铺、洗冷水澡，天天吃不饱饭、累个臭死的日子不知道强了多少！
尤其，不管怎么说，自己现在也算是晋升公子一流了，稍微享受享受不过分吧。
林溪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周围己然一片漆黑。
她揉揉眼睛，胳膊疼得厉害，再无睡意，见窗外月色入户，便披衣欣然起行。
初入西月，夜风轻拂，如水的月光洒在门外的青石板上，泛起粼粼波光，仿佛一池静谧温柔的春水。
林溪坐在门框上，默默无言。
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起兵大业终于近在眼前，反而显得不真实，明天太阳升起，又有千丝万绪、纷乱如麻压在头顶。
正出神，只听旁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太熟悉了。
她一个激灵站起来，转身一望，在不远处的李世民默默站在老槐树下，月光透过晃动的枝桠，在他脸上洒下阴晴不定的月影，眉宇间透着一丝疲惫与深沉。
林溪不由得心里打鼓，咬咬嘴唇，挤出一抹寻常微笑：“二公子，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募兵一切顺利吗？”
李世民盯着她的脸，目光闪烁，神色微动，沉声道：“伤还疼吗？”
“多谢二公子关心，小的一点儿都不疼。唐公今日无恙，全赖二公子筹谋，小的不过是尽了分内之事。”林溪垂下眼帘，语气恭谨中透着小心。
李世民微微点头：“以后不要叫二公子了，阿耶既收你当义子，如此倒显得生分。”
他顿了顿，声音放缓，却带点意味深长：“你有这个心早该跟我明言，这是好事，没必要遮遮掩掩。你才华出众，总跟着我也确实屈才，是该寻个更广阔的天地施展抱负。”
见林溪低着头，一声不吭。
李世民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拍拍她手臂，“好啦，我也是刚回来，看你在门口发呆就打个招呼。休息吧，明天阿耶还有好些差事吩咐呢。”
说罢，扭脸转身离开。
“二公子！”林溪在身后闷声喊道。李世民脚步一滞。
“小的，很怕。”她咬紧牙关，眼眶微微泛红。
“怕？怕什么？”李世民没回头。
林溪双膝一弯，跪在李世民身后，声音哽咽却坚定：“小的自幼无依无靠，早将一身生死荣辱全系于二公子，只是，小的生性愚钝、才疏学浅，怕有一日辜负您的栽培与信任，惹您嫌弃我无用，弃我于不顾。”
李世民听罢，若有所思，缓缓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盯着她：“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林溪一听这话有了活口，眼泪恰到好处地淌下，悲声更甚：“那在您心里，小的就是那种人吗？”
李世民望着她，愣了片刻。
随即嘴角挂起一抹笑容，摇摇头，走过来拉住她的胳膊，语气温和：“别动不动就跪，自家兄弟，无需如此自轻。”
“阿耶所谋乃大事，胜败难料，我是怕连累了你。现在倒好，你小子实实在在和我李家绑到一起了，若有天真要陪我李世民掉脑袋，你不后悔？”
见自己表忠心的时候到了，林溪猛地抬起头，泪水盈眶，却目光炯炯：“小的说过，愿意一辈子陪着二公子，无论生死，绝不相负！”
李世民目光一暖，朗声笑道：“好！林溪，从今以后，我李氏便是你的根基。不论前路如何，你我兄弟同舟共济，肝胆相照，我也绝不负你！”
月光下，少年挺拔的背影拉得很长。
林溪咽了咽唾沫，长出口气，抬手擦擦眼角的残泪和额头上冒出的冷汗，这爷俩，那个也不好糊弄。
一番拉扯，句句试探，讲这么多废话，中心思想无非俩字——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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