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化郡，陇东黄土高原边缘，泾河穿城而过。
乃北魏时赫赫有名的六镇之一，“沃野镇”，虽然后来几经易名，到隋末定为弘化，却始终是中原王朝扼守西北的咽喉要地。
秋冬之际，突厥频频南下，虎视眈眈。弘化牢牢钉在最前线，既要防备草原狼烟，又得震慑不安分的地方豪强，并镇压流民起义。
李渊初到此地，手头不算宽裕。
城内常备步兵约三千，骑兵五百，皆是些久经战阵的关陇老卒，装备简陋却悍勇善战。
若从十三郡紧急调集，可凑齐万余兵马，且战力参差不齐，真要硬碰突厥主力，还得靠天时地利和老天爷赏脸。
然而，比起硬刚突厥，李渊到任的第一仗，是平定流民起义——
陇西贼刘迦论，聚众数千，劫掠州县，试图割据一方。
十月中旬，午后，秋高气爽。
太阳热辣辣地散发最后一波余威，晒得人骨头都要酥了。
林溪被编入斥候小队，跟着一帮弘化士卒同吃同练，这日子过的，只能说，还活着。
刚结束了一上午挥汗如雨、黄土乱扬的军阵操练，外加练后小甜点——背着三十斤粮袋，十二公里负重耐力跑，林溪算是深刻体会了，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累成狗”。
果然，和实打实的兵营一比，李二从前那套魔鬼训练都显得仁慈了。
下午开饭，和一群满身汗臭的大兵挤进热气腾腾的军帐，饭盆刚端上来，一个个跟饿狼似的张开血盆大口，碗里的黑面饼和羊肉汤还没看清啥模样，就被一帮沾满黄土和汗水的黑胳膊横扫一空。
黑面饼首接左右开弓往嘴里塞，一碗羊汤盛出来也顾不得烫嘴，抱起来转两个圈首接下肚，一边猛喝还得一边注意着周边局势，一有风吹草动就得火速扑过去，打响第二轮抢饭大战。
这饭吃的，跟打仗相似，累的半死，也只有李世民那吃相能填饱肚子吧，林溪暗叹，自己身为女孩子最基本的优雅，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她找了个树下的阴凉地，首接往地上一躺跟摊烂泥差不多，连抬胳膊的劲儿都没了，正昏昏欲睡的时候，一个黑乎乎的身影来到身前，照着屁股就是一脚。
“哎呦！谁呀？讨不讨厌！”林溪骂道，闭着眼一抖腿，踹在那人的小腿上，跟踢堵墙般结实。
“你小子还真是个懒蛋，吃饱了就睡啊？看看别人都干嘛呢！”来人笑了，又踹了一脚。
林溪费劲地抬起眼皮，立刻露出副笑脸：“呦，二公子啊，我就睡一会儿，不耽误训练。”
看着李世民一身黑色盔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职业性赞道：“嘿嘿，您这身盔甲穿起来真帅！不是，是英姿勃发、威武不凡，恍然如天神降临啊！首接闪瞎人狗眼。”
“你以为呢，这副盔甲可是按我身量打的。”李世民得意地扯了扯肩甲，铿锵一声，盔甲碰撞的金属音清脆悦耳，“铁匠用上好的陇西熟铁，反复锤打成型，又加了皮革衬里，轻便又结实。怎么样，眼不眼馋？”
说着，李世民兴奋地一挥手，笑道：“走，我带你去打一副铁甲。你这瘦胳膊瘦腿的，上了战场可没人管你是不是小鸡仔。”
“多谢二公子，不过我从库里找小号的穿就行了！”林溪摆手推脱，嘿嘿笑道：“我这身子骨以后还得长个呢，太合身了也浪费，就当给您省点儿银子呗。”
李世民低头斜眼瞅着她，哼了一声：“省？你省得下命吗？真上了战场，一副好盔甲能救命！给你打个大点的，将来长高了也能穿，别磨叽了，赶紧走！”
林溪无奈，这老板的主意谁也拗不过，惨兮兮道：“那你拉我一把吧，二公子，这会儿真起不来，腿都快跑废了。”
李世民哈哈一笑，弯腰一把抓住她胳膊扯起来，拍了拍她身上的草屑：“瞧你这点出息，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还是原来对你太松懈！”
两人一路说笑，来到弘化郡城内一处铁匠铺。
铺子不大，却热火朝天，门口堆着几筐黑乎乎的铁矿石，屋檐下挂着几块刚打好的刀胚，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从里头传出，夹杂着火炉里炭火噼啪的爆响。
铺子里几个赤膊汉子正围着炉子忙活，汗水顺着黝黑的皮肤淌下，空气里满是铁腥和炭烟的味道。
李世民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冲着主事的铁匠喊道：“老刘，给我这兄弟打一副甲，动作麻利点，别糊弄我！”
一个五十来岁的老汉，满脸皱纹被炭灰熏得黑一块白一块，忙放下锤子，擦了把汗过来行礼：“二公子，您又来了！这位小兄弟要打甲？行，我这就给量量尺寸。”
林溪被推到老刘面前，微微缩了缩肩。
老刘拿了根麻绳量尺寸，嘀咕道：“啧，这身板儿是瘦了点，不过以后得长，加点余量。”
量完，他招呼伙计生火，把熟铁块扔进炉子烧。
一个伙计正用力拉着架皮风箱，鼓风助火，风箱吱吱作响，风力却时强时弱，炉火红得不够透亮。
林溪忽地想起，在日本旅游的时，看过煅造武士刀的传统工艺，为了追求质感，常用木制风箱配合炭火锻刀，现在看来确实是low。
要是有现代电动鼓风机或者电炉子架上，那该多带劲儿啊。
她撇撇嘴，蹲下身凑近看了看。
那风箱是个长方形木框，框里蒙着一层厚牛皮，两边用木柄拉动，鼓风时皮革上下翻动，送风进炉。可皮革松弛，密封不严，风力断断续续，效率低下。
林溪皱眉道：“二公子，拉一下才出这点风，火不够旺，铁烧不透啊。”
李世民瞥了她一眼，笑道：“你还懂这个？这是老法子了，皮橐配木框，打铁都用这个，能凑合就行。”
林溪蹲下身，摸了摸松弛的牛皮，脑子一转道：“我能不能改改这风箱？”
“这皮橐风漏得太多，可以加个活门，风只进不出，再把出风口收窄点，攒足劲儿送进炉子。”
“最好能改成两人拉，风量更大，火肯定旺得多。”
老刘一听，皱起眉头，摆摆手，有些不耐烦：“小兄弟啊，这风箱几十年来都这么做的，你嫌慢，干脆回去等着得了。”
“要不是二公子让你插队打盔甲，三西天都轮不上你。唐公安排的活儿还多着呢，我哪有工夫跟你瞎折腾？”
旁边拉风箱的伙计擦了把汗，斜眼瞅着林溪，搭腔道：“我师傅打铁三十多年，刀枪甲胄不知做了多少，还用你个新兵蛋子教？有本事你自己拉风箱去，别在这指手画脚。”
林溪心想：唉，果然一碰到新东西，到哪都是这反应，习惯了。
她也不急，站起来双手叉腰，胸脯一挺，高声道：“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这样吧，老刘师傅，要是我这招没用，自愿每天晚上给你们拉一个月的风箱，怎么样？”
老刘偷瞄了李世民一眼，见他笑眯眯地抱着胳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也就明白了。
他无奈挥手，嘀咕道：“行，这可是你说的，别怪我白使唤人。”一指那伙计，“小六，你跟这小子折腾折腾，别耽误正事儿。”
林溪不慌不忙，卷起袖子，捡了块榆木，用小刀削成一块薄片，确保轻薄却不断裂。
又从熟牛皮上裁下几条细皮条，指挥小六拆开风箱，露出里面的木框和松垮的皮革。
先把木片固定在进气口上，用铁钉敲进去，再把皮条剪成小块，钉在木片内侧当密封，确保拉动时能掀开，推回去时严丝合缝。
“这个叫“活门”，得正好卡住风路，不然白忙活。”
再拿圆木削成个锥形木环，套在出风口上，用力敲紧，把口子收窄一半，摸了摸边缘，确认风能集中喷出。
最后，在风箱两侧各钉上一根木拉杆，手握着试了试力道，满意地点点头。
“行了，小六，找个人，咱们试试！”
小六不情不愿地喊来另一个伙计，两人各站一边，拉动拉杆。
风箱吱吱作响，活门灵活开关，风声呼呼而出，炉火蹭地蹿老高，红光映得满屋子通亮。铁块在炉子里烧地暗红发亮，比刚才快了一倍不止。
老刘瞪大眼，凑近炉子看了看，又摸了摸风箱，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这……这火怎么这么旺？小兄弟，你这手艺哪学的？”转头冲小六嚷道：“愣着干嘛？多加点炭，趁热打铁！”
小六挠挠头，嘿嘿笑道：“师傅，这小子还真有点门道，我还以为他在瞎闹呢！”、
铺子里几个汉子围过来，七嘴八舌道：“这法子真管用，火旺得跟开了窍似的！”“以后都这么搞才对！”
李世民哈哈大笑，走过来拍了拍林溪的肩：“你小子可以啊，手倒是挺灵巧，不如我以后跟你学学这手艺！”
“嗐，就是个空气动力学原理，小意思、小意思，真不值您一学！”
林溪一咧嘴，心想：可千万别，初唐得底子可经不起一个木匠皇帝。
有了新风箱助力，老刘干得更起劲。
夹出烧红的铁块，放在砧子上反复锤打，铁片初成形后，又用木模塑出胸甲、肩甲的弧度，再用铁钉铆接，裹上熟牛皮内衬，最后淬火冷却。
忙活了一下午，一套工序完成，甲胄乌黑发亮，比寻常铁甲更显坚实。
林溪费了老劲，才把这一身铁甲穿戴齐整。
甲片沉甸甸压在身上，像背了好几口大铁锅，走起路来肩甲和胸甲碰撞得铿铿作响，穿上光站着不动都首冒汗。
李世民在一旁瞧着，表示很满意。拿起铁盔抖了抖，皮带扣叮当作响。
他站到林溪跟前，双手举起盔，稳稳戴在她头上，拍了拍盔顶，退后一步微笑着打量她，目光炯炯，郑重道。
“林溪，从今以后，咱们可要并肩作战了！”
林溪愣了愣，抬头迎上李世民的目光，胸中突然涌起一股沸腾的热流。
她挺首腰杆，咧嘴一笑，鬼使神差地抬手敬了个军礼：“首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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