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风雪呜咽，林溪的指尖无意识攥紧了毛毡。
高烧中的幻觉渐渐消散，出了一身透汗，像是从深海里浮上来，脑子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她缓缓睁开眼睛，帐内火光柔和了些，暖意在空气中散开。
榻旁坐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粗大的手指捏着块干净的巾帕，正小心地擦她满头的大汗。
浓眉下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不自觉，露出点憨厚的笑意，像是哄自家熊崽子。
“醒了，林郎？做什么梦了，笑得那么开心？”程咬金低头瞅她，一边拿巾帕在她额角又抹了抹。
“秦王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让我来陪陪你，咋样这觉睡得？”
“我、我在笑吗？”林溪费力地抽出压麻了的手臂，盖在眼睛上挡住火光。
想挤个笑，可鼻头突然一酸，胸口像堵了块石头，控制不住地想哭。她咬了咬牙，哽咽道：“程大哥，风雪还没停吗？”
程咬金愣了愣，浓眉皱了皱，像是想说啥又咽了回去，叹了口气，嗓音低沉了些。
“你先好好睡一觉，这事儿都是老天爷做主，咱这做人的就算把心想烂了，把脑袋磕漏了，人家不给面子也没咒儿念啊。”
林溪没吭声，身子微微颤抖，咬紧嘴唇想忍住，可泪水还是从手臂缝隙淌了下来，温热地滑过脸颊，滴在毛毯上。
“做人，怎么这么难……”
“谁说不是呢？”程咬金用指腹擦掉她脸上的泪，“可既然阿娘老子给咱倒腾出来，但凡有一线生路也得玩儿了命得活着不是？”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兄弟，你从小跟着秦王混，当然是有福气，尽打胜仗了。
可我们就不成了，当年中原战场上干得多狠啊，人脑袋都能打出狗脑袋了。
当初跟我一块，说是聚众保乡，其实就是拉绺子当土匪的百十号兄弟，到今天就剩下牛进达和吴黑闼这哥俩了。”
他苦笑着摇摇头，“这世道，后来那人呐都死麻了，多喘一天气儿就是赚着。”
“可话又说回来，生死有命......”程咬金挠了挠头，“小时候觉得纯放屁，可现在，事儿越见越多......唉，才觉得，不信不行啊。"
他拍了拍林溪的肩膀，“兄弟，秦王现在还带人商量对策，一个多时辰了。可咱能做的，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林溪胡乱抹掉脸上的眼泪，裹紧毯子撑着身子坐起来，拍拍床榻瓮声瓮气道：“大哥你坐这儿行吗，我想靠着你的胳膊。”
“好好好，”程咬金乐呵呵地挪过去，“这次看你为国得病，就不收钱了啊，来、来。”
他那蒲扇大的手掌轻轻揉了揉林溪的脑袋，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
“给我讲讲士信的事吧，”林溪靠在他结实的臂膀上，声音闷闷的，“你们刚见面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冒傻气儿吗？”
“嘿，老兄弟啊！”程咬金咧嘴一笑，眼角挤出几道深深的笑纹，像是想起了啥乐事儿。
“现在还好不少呢，能交你这么个好哥们儿。原来小屁孩儿时候更是个神人，除了开饭和打仗，平时根本找不着人！
不是跑哪棵大树下眯着啦，随便钻草丛里猫着啦，就是拿本书搁哪个兔子洞前一蹲就是几天。
他娘的，不是看书、就是发呆，要不跟人兔子眼儿对眼儿，兔子不出来那小子就不挪窝。
你说他多喜欢吧，嗨，最后估计兔爷也实在受不了，刚一冒头，就让那小子逮住烤了喂五脏庙了！”
他拍着大腿笑起来，震得榻板吱呀一响，“当时秦二哥都懵了，首骂他吃饱了撑的！
人家倒实诚，说三天没咋吃饭蹲饿了，不吃白不吃。哈哈哈，你说啥玩意儿吧......”
他的笑声震得帐篷都在颤动，眼角却悄悄了。
林溪很爱听程咬金讲故事，就像小时候在爷爷奶奶家，躺在竹席上摇着蒲扇听评书一样。
她静静靠在老程肩头，任凭不时滚落的泪水打湿对方粗布衣衫。
“诶诶，好啦啊兄弟，也是个成年的小伙子了，差不多打住吧，越哭越来劲可不行。”
程咬金笑着掰开她的脑袋，把一块麻布塞进她手里，瞅着她毫不掩饰地擦脸擤鼻涕，忍不住笑道。
“啧啧，不愧是和秦王一块长起来的，这连毛病都随啊......”
林溪没理会他的调侃，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哥，你说，要是我们真......他、他会投降吗？”
程咬金挠了挠络腮胡，掂量掂量，压低嗓门道：“这也就是咱俩私下说啊，我觉得，很有可能！那小子啊，好像脑子里真没啥忠臣不事二主的概念。”
说着自己先乐了，“嗐，虽然我也不是很有脸说他啊~就说当初降王世充、还有后面降唐，他都拍脑袋就干，再加上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无牵无挂，比我和秦哥爽快得多！”
他拍了拍林溪的肩膀，粗声安慰道：“就算城破，让刘贼抓了，说两句软和话降了呗，大不了绕一圈再回来。秦王心里咋想咱不提，至少，命保住了。”
说着用指节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语气里多了点沉重，“这年头，熬到今天不容易......脑袋不比啥都重要！老兄弟又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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