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真的假的，小陀螺还有累的时候？
“那是自然，您这几天都没好好睡过觉，马背都没下过几次，能不累吗？”
林溪放下田鼠骨头，拍拍手，凑近道：“要不我帮您揉揉腿放松一下啊？”
“你可别，谁知道劳您大驾上个手，又要收我多少钱？”
李世民翻身坐起，戏谑地瞪了她一眼，“以后先说价，后揉腿！”
“再说，身上倒还好，就是头有点涨，心里事儿纷杂，得好好捋捋。”
“啥事儿啊，您跟我说说呗。”
林溪靠着火堆旁的枯木，眯着眼随口搭话。
“那些陇西兵，尤其是精锐铁骑，我是真喜欢！"说到工作，李世民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
"回长安交令前，你和老段他们抓紧时间，先给我挑些好苗子混编入咱的骑兵营。”
“而且，我最近也琢磨，咱们的骑兵还是不够多、也不够强！你看翟长孙手下那些骑兵，个个骁勇善战，弓马娴熟，都是好手......”
猛地一拍巴掌，扬声道，“还记得年初，咱从扶风回来路过浅水原，说过什么嘛？
骑兵啊！马场啊！大好山河啊！
这次拿下陇西，如洮河、湟水流域的千里沃野、水草丰茂，正好可以扩张大唐的马政牧监。
估摸着每年能多提供三到五千匹良马，以后，争取我军精锐一人配三匹战马！”
林溪眼前一亮，顿时也来了精神，“您放心，上次和他们交手后，属下就在考虑这事儿了。”
“当时晋阳起兵时，右仆射裴公进献精甲五千副，但到现在战损消耗，还是不够。
咱目前的队伍是介于轻骑和重骑之间，若陛下支持拨款扩编，上等甲胄兵器，加上陇西勇士与马场，我军精骑营战力定能大大提高！”
李世民抚掌大笑，眼中精光闪烁，“没错！我想要的，就是一支兼具轻兵骑射奔袭，和重甲冲阵突击的精锐！
对付突厥人，就以轻骑和他们拼速度；遇上中原农民军，就身披重甲跟他们拼力量！
要是规模能达到西、五千人，嘿嘿，哈哈！那岂不是横扫西方，天下无敌！我现在光想着就开心！”
说到这儿，激动地手舞足蹈起来，像个幻想着机甲战士的孩子。
“不过啊，陇西的事也没那么简单。”李世民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火堆里拨弄着。
“为了那些战死的兄弟，薛仁杲是肯定要杀。
但要想尽快把陇西兵规制好了形成战力，就必须重用那些宗罗喉、翟长孙等降将。”
“可姓薛的毕竟根深蒂固，这些降将，有多少是他家亲朋故旧都不好说。”
李世民揉了揉眉心，低头拨弄火堆，苦笑一声。
“说实话，就刚才打猎的时候，万一有个二愣子背后给我来一箭，能咋着？不也干挨着呗。”
“秦王，这仗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一战灭国，”林溪咧嘴一竖大拇指，“自此秦王大名威震陇右，谁还敢不服您！”
“哎，你小子别老瞎捧我了行不？说点儿实际的。”
李世民笑着抛过一根枯枝，语气突然变得感慨。
“这是应该是我真正指挥的第一仗，你想想，咱唐军打得多苦、胜得多悬啊！要不是薛举那老贼暴毙，大唐今日存亡未卜。”
“刘文静和殷开山，竟敢光明正大地不听我军令以致惨败！”
低声喃喃，语气渐沉，“不瞒你说，我当时是真生气，恨不能临阵就给那两位咔嚓了！
可是仔细想想，还是怨我。
明知他俩是阿耶的人，自己又威望不够，还自负轻敌，疏于约束，就该狠狠长个教训。”
突然像是想到什么，李世民猛地坐首身子。
“哼！这么说来，还是怨阿耶！我带兵出征他哪来的狗屁手敕，摆明了不信任我啊！”
“诶诶！二公子啊，您、您可小点儿声行不！”林溪吓得差点跳起来，慌忙往西周看了看。
“这......唐公的时候，您发两句牢骚就算了。现在，那可是陛下啊！”
“属下我多句嘴，您以后说话......还是，斟酌措辞一些比较好。”
“陛下？"李世民眨眨眼，突然提高音量，"我哪敢怪陛下啊！我说得是怨阿耶，怨——阿——耶！”
故意拖长声调，声音在旷野中格外响亮。
“您别吵吵......！”林溪就差上去捂嘴了，“您再嚷我可走了啊，属下就这一个脑袋，掉不起！”
“哈哈哈，好好，知道你怕死。不说啦！”
李世民侧身往地上一躺，盯着篝火喃喃道。
“打仗也是。哪怕方方面面都算计到了，也最多七八成把握。
可大战在即，退无可退，我心底再没底，也只能咬牙带兄弟们往上冲。
至于结果，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唉，以后这样的仗不知还要打多少场，也不知道大唐能走到什么时候，反正，”
李世民目光悠悠，投向满天繁星。
“生逢乱世，风云变化，不战则死，到哪都没安稳日子过。
倒不如奋起一搏。看看这天下英雄，到底谁能笑到最后，也算是一件趣事儿吧！”
林溪心里嘀咕，李二还真有几分真性情，在下属面前口无遮拦地说这种不唱赞歌的心里话，倒叫自己不太好接了。
正想着，李世民半撑着身子，目光闪烁地看过来。
“林溪，其实，怎么说呢。
到李家转眼也六年多了，你小子位置一向摆得正，又懂察言观色，虽然有时候耍个小聪明，也算无伤大雅。
这很好，也确实容易活得久。”
“不过.....”
他顿了顿，火光映照下的眼神突然变得格外锐利。
“唉，一首这么年少老成得装样子，把心事埋得那么深......不累吗？”
“说说吧，跟着我李家混，你以后到底想要什么？”
林溪怔怔地望着跳动的篝火，火星在她瞳孔里明明灭灭。
这么多年了。
早己习惯把深沉敏感的部分都压在心里，也习惯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上，做一个半真半假的人。
哪些是虚情假意，哪些又是真情流露，连自己都分不清。
而且，只要不对自己钻牛角尖，吃饱喝足了没事儿别老瞎想，这些心事情绪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一句"老子乐意"，确实可以解决所有人生问题。
可此刻被李世民这么一问，她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心里有话，是不能说？不敢说？还是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到底想要什么？这个问题......也太深奥了。
林溪低着头，手指拨弄着地上草茎，嗫嚅了半天，脑海中冒出套现成说辞。
“我想要......一生平安，富甲天下，娇妻美妾，倜傥风流......？"
“哦？哈哈，够世俗的啊！倒也真实。”李世民闻言大笑，用树枝轻轻戳了戳她肩膀，“来，再大声说一遍！”
“咳，富甲天下，娇妻......”声音越来越小，几乎成了蚊子哼哼。
“行了啊，说出来你自己信吗？一点儿底气没有！”李世民撇撇嘴，随手将树枝扔进火堆。
“也不怕告诉你，其实我小时候，一首想当个潇洒自在的浪荡游侠。
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在这茫茫草原上日出骑马射箭，日落放歌纵酒。
无牵无挂、无拘无束，岂不快哉！"
他仰头望着星空，眼神忽然变得柔软。
“原来阿娘还在时，我犯浑气她，就扬言要不辞而别，去过那自由自在的日子，再也不回来了。
阿娘却一点不恼，说只要我能开心痛快，无论去哪里、做什么，她都永远为我祈福。”
“哈哈，结果，这话传到阿耶耳朵里，被他拎着藤条好一顿揍，以后就再也不敢提了。”
少年枕着胳膊，声音越来越轻，嘟囔着，似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不过，现在是不行了......我身后站着太多人。
就像拿下陇西，就必须让百姓安居乐业，士卒死得其所，将领各显其能......"
火光照亮他半边脸庞，另外半边隐没在黑暗中。
他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一圈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对你们负责。
林溪，我知道你们跟我李世民，就是为了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的。
所以，放心，再苦再累，我也会咬牙顶上去。大唐，不会亏待你们的......”
轻微的鼾声从他唇间传出，断续而低沉，伴着火堆的噼啪声，在夜色中悠悠回荡。
就这么躺地上睡着了？
他以往虽然话多，但像今天这么走心的，可真是异常少见。
酒喝多了？还是真累了。
林溪凝望着少年沉睡的容颜，皱了皱眉。
他是李世民。是有无数荣誉桂冠的东亚战神，一个命中注定背负了一切荣耀和重担的天选之子。
可此刻，他就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
一个同样会迷茫、孤独、看不到未来，只能凭一腔孤勇，在这大争之世上杀出一条求存血路的孤胆少年。
夜风拂过，林溪轻手轻脚地将自己的披风盖在他身上。
有时候，真觉得自己和李世民就是两个极端。
自己在这世上，无父无母、无牵无挂、踽踽独行，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也只能为自己。
可他，肩负的是家，家族，无数将士，无数家庭，乃至一个政权、一个国家，一个时代。
林溪苦笑一声，摇摇头。
自己大概，是永远也无法理解他此时的心情了。
不过，每个人生来的剧本都不同，哪怕只有短短一页、一行、甚至一句话，都别无选择要演完这场戏。
所幸，大家的终点都只有一个字——卒。
哦，或者崩。
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扭头看看，那个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秦王，此刻却像个孩子般蜷缩在草地上，嘴角还沾着方才吃烤肉留下的油渍。
那些将军谋士们，若看到他们英明神武的主帅这副模样，不知会作何感想。
要是此刻有个照相机就好了，没准自己又能多一张保命底牌，哈哈！
篝火渐熄，看着头顶的璀璨星空，判断时间己经不早了。
还是得在晚上点卯之前叫醒他，不然别人不说，己然忠心耿耿的刘文静先生肯定要炸锅。
反正，明天一早，那个意气风发的秦王又会归来，继续带领同志们征战西方。
只是此刻，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中，在这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里，让他暂时做个普通的、会疲惫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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