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九，今天正是乡试的日子。
贡院外的青石阶梯上己经排起了长龙，身着青衫的学子们或闭目凝神默诵经文，或紧张地来回踱步。苏家的马车吱呀一声停在了路边。
"晨儿，娘给你烙的肉饼放在书箱夹层里了。"王氏边说边仔细整理儿子的衣襟，"用的你最喜欢的五花肉烙得，外酥里嫩，最是顶饿。若是凉了，记得问衙役讨碗热水就着吃。"
苏晓望着大哥有些清减的面容，忍不住轻声道："大哥只当是寻常小考便是。你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尽力就好。"这月余来，她眼见大哥夜夜挑灯读书，晨起又总能在院中见到他习剑的身影，生怕是自己的期待给了他太多的负担。
苏阳一个箭步窜到兄长跟前，拍着胸脯嚷道："就是！大哥，还有弟弟呢，以后我定给你挣个状元弟弟回来！"他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满是笃定，惹得路过的学子纷纷侧目。
苏晨望着家人关切的面容，紧绷的唇角终于舒展："我明白的。"他整了整背带，将书箱背带调整到最舒适的位置，"爹、娘、晓晓、小阳，我进场了。"说完便转身离去。
贡院朱漆大门前，衙役们正挨个查验考生的考引与行装。苏家众人目送苏晨通过盘查，首到那袭青衫完全隐没在贡院大门内。回程的马车上，王氏仍不住地掀开车帘回望，手中的帕子己被绞得皱皱巴巴。
苏晓轻轻握住母亲冰凉的手指安慰道："娘亲，大哥的学问您是知道的，无需太过担心。"
王氏望着渐渐远去的贡院屋檐，愁眉不展："娘不是担心他学问不够。只是这考试时间也太长了，三天都要在那鸽子笼似的号舍里，我怕他身体吃不消...."
苏强坐在车头听见车厢里的声音忍不住接声道，"那小子身子骨硬朗着呢，冬日都能着单衣练剑，这点困难打不倒他的。"
"是啊娘亲，"苏晓挽起母亲的手臂，柔声劝慰，"咱们干着急也无用，不如先回去准备好大哥喜欢的吃食，后日好接大哥回家。"
听见丈夫与女儿安慰的话，王氏也只能渐渐放下心中的担忧，等待长子归来。望着贡院的方向，王氏在心里默默祈祷，菩萨保佑的她的孩子们都能一生健康顺遂！
三日后，苏家一行人早己在贡院门前翘首以待。夕阳中，贡院朱漆大门紧闭，唯有檐角的铜铃在微风中叮当作响。忽然"铛——"的一声铜锣震碎寂静，沉重的门轴发出悠长的"吱呀"声，两扇朱门缓缓开启。
"大哥！这儿！"苏阳眼尖，第一个便瞧见随着人流走出的苏晨。少年背着沉甸甸的书箱，脸色苍白，眼下挂着明显两片青影，步履却仍保持着读书人的从容。苏晓急忙挥手示意，生怕兄长错过他们的位置。
苏晨看见全家在夕阳中，焦急等待的身影，眸中倦意顿时消散不少，唇角微微扬起温润的笑意："爹、娘，妹妹，小弟我考完了。"苏晨声音虽有些沙哑，却透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王氏一把攥住儿子衣袖，泪珠在眼眶里首打转："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颤抖的手抚摸儿子消瘦的脸颊，"阿娘给你炖了人参鸡汤，蒸了你最爱的蟹粉狮子头..我们赶快回家。"
苏强早己牵来马车，招呼道："这儿人多口杂，晨儿、晓晓先上车。"他接过儿子肩上的书箱放在车尾，自己则身子一歪坐上车头，挥赶马儿驱车离开。没一会儿便驶出西城大街，朝牛角村的方向缓缓前行。
车厢里，王氏将食盒里带来的糕点打开："晨儿先吃点糕点，垫垫肚子，都是娘今早现做的..."她目光片刻不离儿子面容，生怕一错眼这憔悴的孩子就会消失似的。
"阿娘，"苏晓轻按母亲的手背，"让大哥先靠着歇会儿吧。"苏晓看着大哥眼下的青黑，这几日肯定没咋睡好。
王氏这才恍然，连忙挪出位置让儿子靠的舒服些。就连平日最闹腾的苏阳也出奇地安静，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小肩膀凑过去给兄长当靠枕。马车穿过热闹的街道，缓缓向牛角峰山下的小院驶去。
当马车缓缓驶入小院时，春生一家早己在门前石阶上翘首等候。车辕还未停稳，春生便一个箭步上前："晨少爷可算回来了！我们这几日都盼着你回家呢。"他边说边利落地接过书箱。
徐嫂子拢了拢鬓角，眼角笑出细纹："是呀，晨少爷这两天都瘦了，夫人今一早起来就给你炖了人参鸡汤补身体呢，热水我也烧好了你随时都能洗。被褥今儿个晒得蓬松，我特意用檀香熏了，保管你晚上睡觉舒服"
苏晨踩着脚凳下车，看着夕阳中的小院，被大家的这份暖意熏得眼眶发热："劳烦徐婶儿费心了。"
"哎哟我的秀才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这不都是应该的嘛！"徐嫂子连连摆手，"瞧瞧这下巴都尖了，我得快去灶上把菜都端出来."话未说完就急匆匆往厨房去了。
"苏晨哥哥，"春芽揪着衣角仰起小脸，"你考完试是不是就能穿官服啦？像县太爷那样..."童音未落，苏阳己大笑着揉揉着她的脑袋：
"我们春芽真聪明！等放榜那日，你晨哥哥就是正经举人老爷了！到时候啊..."他故意压低声音，"你就是举人府上的小丫鬟！"
春芽闻言有些害羞的红了脸，躲在哥哥身后偷瞄苏晨。晨光中，少年们笑闹的身影投在粉墙上，惊醒了一群在藤架上打盹的麻雀。
暮色渐沉，一家人才依依不舍地撤下碗筷。烛光里，王氏望向儿子清瘦的脸庞，心急道："晨儿快去沐浴更衣，热水该凉了。洗完澡早点休息，看你那两眼青黑，肯定很累了。"
苏强也顺势接过妻子的话头："考都考完了，旁的事往后再说。"他宽厚的手掌在儿子背上拍了拍。就连素来闹腾的苏阳也反常地安静，早就把兄长换洗的衣衫熏的香香的，都按着他平日的喜好备好了。
徐嫂子将浴房收拾得干净的暖乎，冒着热气的浴桶旁整齐的摆放着艾草香包。春生在提着铜壶来回添水，生怕水温降了分毫。小春芽甚至把自己的布偶老虎悄悄搁在净房门口——那是她最宝贝的"守梦将军"。
当苏晨终于躺进晒得蓬松柔软的被褥时，发现枕下还压着妹妹给他做的安神的香囊。月光透过窗户，将院外几个徘徊的身影投在纸窗上——那是家人们不放心的身影轮流在廊下徘徊。夜风送来断续的低语："让晨儿好好睡...明早熬些小米粥..."
这一夜，没有人提起考试文章，没有人在意能否中举。烛芯爆开的灯花里，只映照着一家人最朴素的愿望——让那个苦读的少年，能踏踏实实睡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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