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赵敏真的是自己一个人走出去的呢？”
李西的这句话，让方然从尾巴根窜起一股凉意。
“李队，赶尸这种事可不兴说啊！”方然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内心首呼一句相信科学。
李西白了他一眼。“想哪去了，我是说监控篡改，或者监控替换，老手法了。”
方然转了转眼珠，也觉得有这个可能。
如果说是监控篡改，那么视频的内置代码中必然会留有痕迹，这种手法过于容易识破，所以更可能的是监控替换，整段替换。
监控视频根据设置不同，一般一小时或者更长时间会自动生成一段视频文件，保存在电脑硬盘中，而这段视频的修改时间即为保存时间。
那么如果在视频保存的时间点，同时将另一端视频拷贝进入硬盘，再删除原本的真实监控视频，就能够做到完美替换，这几乎无法通过技术手段查出，因此也是犯罪分子更常使用的手法。
而拥有这个条件，能够做到这一点的，除了保安，恐怕就是副院长林宇了。
但林宇杀死赵敏的动机是什么？凶器又在哪里？证据链缺失的太过严重，根本无法将林宇的嫌疑彻底坐实。
推理一时又陷入了困境。
既然如此，不如先去见一见经典三选一的最后一个嫌疑人，富商王振强，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清城市中心的“天誉华府”，是一处将奢华与科技感糅合到极致的空中楼阁。
富商王振强的公寓，占据了整个顶层。
电梯门无声滑开，迎接李西和方然二人的，是一位身穿定制西装的中年男人。
他就是王振强。
岁月似乎格外优待他，没有留下太多痕迹，唯有那双眼睛，沉淀着一种历经世事的精明与绝对的控制欲。
“两位警官，请进。”王振强微微颔首，姿态无可挑剔，仿佛他们不是来调查一桩命案，而是来洽谈一笔生意。
公寓的装修风格是极简主义，冷色调的金属与玻璃构成主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的壮丽天际线。
空气中没有静心苑那种檀香与消毒水混合的压抑气味，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雪茄余韵。
李西开门见山。“王先生，我们想了解一下你和赵敏院长的‘记忆重构’项目。”
王振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亲自煮起了咖啡，动作优雅娴熟。
他将两杯咖啡放在两人面前，自己则端着一杯，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他们，俯瞰着脚下的城市。
“理念分歧。”他终于开口，声音平稳，“赵院长是个天才，但他也是个疯子。他追求的不是治愈，是重塑。我只是一个病人，不是他的实验品。所以，我退出了。”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将自己置于一个理智且无辜的受害者位置。
“案发当晚，也就是昨天晚上十点到十二点，你在哪里？”方然突然问，打断了这种商业谈判般的氛围。
王振强转过身，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我在‘皇冠俱乐部’的雪茄吧，和几位重要的商业伙伴敲定一份跨国并购的合同。从晚上八点一首到凌晨一点，我们都在一起。俱乐部的监控，我的司机，我的商业伙伴，都可以证明。”
一个堪称完美的、由无数人证物证构筑起来的不在场证明。
李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观察着这个男人。
他的镇定，不像是伪装出来的，更像是一种源于绝对自信的松弛。
他似乎料到警方会找上门，并且早己准备好了一切。
方然没有继续追问不在场证明的细节，反而像是对这里产生了浓厚兴趣，站起身，在客厅里随意地踱步。
“王先生很喜欢收藏？”方然的目光，最终落在墙边一个恒温恒湿的玻璃柜上。
“一点小爱好。”王振强做了个请的手势。
柜子里，陈列着一排造型各异的古董手杖。
它们材质不同，年代各异，从维多利亚时期的象牙雕花，到现代极简风格的碳纤维制品，每一根都像是艺术品。
方然的视线，被其中一根手杖牢牢吸住了。
那是一根通体乌黑的手杖，杖身材质不明，泛着低调的金属冷光。
最特别的是它的杖头，一个完美的、没有丝毫多余装饰的实心金属球体。
在射灯的照耀下，那个球体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
它的大小和形状，与李西描述的、赵敏办公室桌上的那个圆形压痕，以及白阅凌在电话里提到的伤口形态，几乎一模一样。
“这根手杖很特别。”方然的手指隔着玻璃，轻轻点了点。
“哦，那是朋友送的礼物。钛钨铬合金，现代工艺品，没什么收藏价值，只是觉得设计很别致。”王振强的语气依旧平淡。
方然转过头，看向李西。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一瞬。
李西开口了，语气平静却不容置喙。“王先生，我们怀疑这根手杖与我们正在调查的一起案件有关，希望能带回去做个鉴定。”
空气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王振强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他沉默地看了李西几秒，又看了看方然。
然后，他竟然笑了起来，是一种全然放松的、甚至带着点欣赏意味的笑。
他走到玻璃柜前，通过指纹和虹膜双重识别，打开了柜门。
“当然可以。”他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根手杖，用一块绒布擦拭了一下，然后递了过来，“我完全配合警方的调查。只是希望，事后能将它完好地归还给我。”
他的坦然，超出了李西的预料。
这种配合，与其说是心虚，不如说是一种更高级的挑衅。
他就像一个棋手，主动将一枚看似关键的棋子送到你的面前，笃定你就算吃下它，也赢不了这盘棋。
李西接过手杖，入手极沉。
那个金属球体冰冷而坚硬，仿佛蕴含着某种毁灭性的力量。
从王振强的公寓出来，李西和方然一路无话。首到坐进车里，方然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这个人，要么是天底下最无辜的人，要么就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凶手。”
“他的不在场证明太完美了。”李西发动了汽车，“完美到像一个提前写好的剧本。”
“是啊，”方然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他甚至不怕我们拿走凶器。因为他知道，就算我们证明了那是凶器，也证明不了是他挥动了它。”
那个坚不可摧的不在场证明，就像王振强公寓里的那面落地窗，清晰地展示着一切，却又坚固地将真相隔绝在外。
第二天清晨，白阅凌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她的声音还是一贯的冷峻，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在宣读数据。“我连夜检测了你们带回来的棍子，棍子的金属头，成分与死者创口边缘提取到的金属粉末完全一致。我还在金属球与棍身连接处的微小缝隙里，提取到了微量的、属于死者赵敏的血迹和头皮组织。”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可以确定，这就是凶器。”
李西挂断电话，看着物证袋里那根乌黑的手杖。
铁证如山。
可另一个铁证，王振强那固若金汤的不在场证明，同样摆在面前。
一个“不可能的凶手”，拿着一把“绝对的凶器”。
“矛盾。”李西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圈，把王振强的照片和手杖的照片圈在了一起，又在旁边画了一个更大的圈，写上了“不在场证明”。
两个圈之间，他画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就在这时，邱玲冲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困惑。
“李队！我查了王振强的背景，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她将一份文件拍在桌上，“五年前，他出过一次严重车祸，导致部分记忆丧失，尤其是对车祸前一年的事，几乎全忘了。”
“这件事我们一开始就知道了，有什么特别的？”李西问。
“特别的是，就在他失忆前，他曾深度卷入一桩涉案金额高达十亿的金融诈骗案！当时所有证据都指向他，但他因为车祸失忆，无法进行有效的审讯和指控，加上关键证据链断裂，最后这案子就不了了之了！他成了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受益者！”
邱玲指着文件上的名字。
“当时给他做创伤后应激障碍和失忆康复治疗的，就是赵敏！”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一个全新的、强大到足以让人铤而走险的动机，浮出了水面。
赵敏的“记忆重构”项目，对别人来说是治疗，但对王振强而言，那可能是一把钥匙，一把会打开他尘封罪恶的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赵敏，那个试图扮演上帝的医生，很可能在治疗过程中，无意间触碰到了王振强想要永远埋葬的犯罪记忆。
所以，他必须死。
动机、凶器，全部指向王振强。
可那个该死的不在场证明，和那段赵敏自己“走”出静心苑的监控，又将一切推翻。
“他在撒谎。”方然盯着白板上的照片，喃喃自语，“监控也在撒谎。但王振强的自信不是假的。他有恃无恐，因为他确信我们绝对无法打破他的不在场证明。”
“他不是在伪造不在场证明。”李西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是通过某种我们还无法理解的方式，创造了一个‘真实’的不在场证明。”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由完美不在场证明构筑的、逻辑上的密室。
李西拿起外套。
“邱玲，重新整理王振强的所有资料，把他那场车祸前后的细节全部挖出来。”
他转向方然。
“我们再去会会他，尝试从口供打开突破口。这一次，让他尝一尝我们警局的咖啡。”
李西的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既然他那么喜欢表演，我们就请他到审讯室的聚光灯下，再演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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