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8日，下午。
铁云猪场外围的小路被烈日烤得发烫，连空气都扭曲起来。
谭志强骑着那辆哐当作响的三轮车，杨成树仰面躺在货箱里，身下垫着的彩条布被汗水浸出一片深色痕迹。
他们就这么绕着外围骑了一圈。
“领导，我们外围工作，每周五下午都得这么巡场。”谭志强抹了把顺着安全帽流下的汗，声音闷在口罩里。
杨成树没有回答，眯眼看着湛蓝的天空。
耳边是【系统】对巡场工作的技术总结：
【第一，查看围墙是否有破损，特别是角落是否有老鼠洞】
【第二，监控摄像头有没有被树枝遮挡，或被破坏】
【第三，料塔附近是否设置捕鸟网】
谭志强见杨成树没有说话，还以为他睡着了，于是继续骑车。
三轮车碾过一颗石子，猛地颠簸了一下。
杨成树的后脑勺重重磕在车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我靠！”
“领导！领导你没事吧？”谭志强赶紧停车。
杨成树揉着脑袋坐起身：“没事没事……谭组，这路确实该修了。”
“是是是，领导您说得对。”谭志强赔着笑，油门却踩得更猛了。
杨成树这下不敢躺着了，他站在三轮车货箱里，手抓住栏杆。
车在路上颠簸，杨成树好像在货箱上蹦迪。
等到三轮车回到大门口，两人脱下沉甸甸的防护服时，汗水像开闸似的往下淌。
杨成树的短裤能拧出水来，谭志强的背心更是湿透贴在身上。
他脱下背心，露出腰间一道疤痕。
“谭组，你这个是？”杨成树盯着他腰间的疤，是明显的手术伤疤。
“好久以前了，干工地的时候摔的。”谭志强拿背心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不碍事。”
“原来谭组你以前是干工地的啊。”杨成树从未和谭志强聊过生活，“那怎么来猪场了？”
“康复后，其实腰也不那么受力，没法干工地了。”谭志强面露难色，“朋友介绍来养猪，后面被调来外围做洗消员，干了两年，换了十几个洗消员同事，熬成组长了。”
“十几个？洗消员这么不稳定吗？”杨成树震惊。
谭志强哈哈笑道：“基本上就是干一段时间就辞职啦！领导，您是14号进场的，当时那个洗消员，您有印象吗？”
杨成树仔细回忆，说起来，他第一次进场的时候，差点就犯了错，还好当时陆松把他逮住了。
那个洗消员，他己经完全忘了长相。
“没有了。”
“他18号就离职了，满打满算，干了半个月。”谭志强叹气。
杨成树点点头：“洗消工作是很辛苦，谭组，你没有想过离职吗？”
“我？我也想离职，这苦差事……”谭志强苦笑，“但我姑娘才15岁，今年中考，她……她能考上重点高中，我怎么也要让她读书。”
都是为了家庭。
这一刻，作为父亲的谭志强和杨成树印象里的杨为民有了一些重叠。
杨为民，为了杨成树能健康长大，为了弥补他之前跑长途所缺失的陪伴，他选择放弃长途业务，也是从这里开始，一步一步走到被裁员。
谭志强，为了女儿能安心读书，己经受过重伤的他选择继续猪场外围的工作，纵使不能陪伴她。
韩峰……是利用了这一点吗？
杨成树忍不住去想。
“领导，您先去冲凉吧，衣服放篓子里就成。”谭志强说着，从兜里掏出半包皱巴巴的红塔山。
杨成树被唤回思绪，果然，就算知道谭志强可能被韩峰抓着把柄，他依然要完成自己的【任务】。
只求到那个时候，降低对谭志强的损害。
杨成树看着谭志强从烟盒里拿烟，他再次问：“谭组，我都来快一个星期了，什么时候让我洗车啊？”
谭志强点烟的手一抖，打火机"啪嗒"响了三下才点燃。
烟雾中，他眼神飘忽：“领导，这种粗活……还是让我们粗人做吧，您只要会检查车辆洗消情况……”
“谭组，外围工作辛苦，你不能一个人全担着啊。况且……韩经理给我下了死命令。”杨成树掏出手机，把消息怼到他眼前，“他来之前要洗够六辆车。”
谭志强猛吸一口烟，烟头瞬间烧下去一截：“这样……到时候我跟韩经理说您洗够了就成。”
“可我真的想学啊。”杨成树凑近一步，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烟味混着汗臭，“洗车……到底有什么是我不能碰的呢？”
谭志强眼神恍惚。
三轮车的发动机突然“砰”爆响，吓得两人一激灵。
谭志强跳了起来：“领导！车坏了！我得去修车！”
看见谭志强在发动机旁边手足无措，杨成树只好作罢，进浴室里洗澡。
杨成树冲完澡出来，把衣服丢进脏衣篓。
他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到外围后，就连衣服都没有洗过，每天把脏衣服丢进去，第二天中午就会有干净的衣服自动刷新在床上，还被叠得整整齐齐。
这谭志强，可太会照顾人了。
杨成树无奈，坐到电脑前查看生物安全SOP，既然要找漏洞，肯定要看实际操作不符合SOP的地方。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SOP是2023版的，于是，他立刻找内勤夏迎秋要来了2024版。
“亲爱的【系统】，我有个请求，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有屁快放】
“你能不能做新旧SOP的差异对比？”
【能】
“快点端上来吧，我己经等不及了！”
随着眼前【对比中……】的界面消失，杨成树看着第一个区别：擦拭用卫可水比例从1：100调整为1：200。
杨成树想，浓度调整肯定是经过了试验，这应该是为了节省成本。
谭志强知道SOP的更新吗？杨成树想，于是他循着水声走到洗衣房，看见谭志强在大盆里尽情地倒卫可粉末，搅拌搅拌，卫可水被搅起了泡沫。
谭志强拿出试纸条丢进卫可水盆里，试纸条变色明显，说明浓度己经达标。
他把脏衣篓里的衣服都丢进去泡着了。
“谭……谭组？”杨成树走进洗衣房，指着那一盆红得发紫的液体，“这卫可水浓度多少？”
谭志强手一抖，手里的塑料桶掉在地上。
“领导……这个，只要……试纸条达标了就可以了吧？”
杨成树捡起塑料桶，里面还剩半桶卫可粉末。
“氯气浓度肯定是达标了……”杨成树嘴角抽搐，“可你这样倒粉末进去，别说1：200了……”
“我知道要用1：200，不过……”谭志强指着墙上发黄的配比表，“付老师也说过，浓度高一点，保险些。”
杨成树愣在原地。
他记得隔离前晚上，他用量杯测量粉末质量，倒入水桶后，那1：200浓度的卫可水，是淡淡的粉红色。
【发现生物安全漏洞：消毒剂滥用】
【可能后果：1.成本超标。2.人员皮肤损伤。】
窗外，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谭志强佝偻着背，影子像条被踩住尾巴的狗。
“领导……”他声音发颤，“这事……严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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