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渝津市江潭区。
暴雨砸在铁皮雨棚上，轰鸣声盖不住屋内的哭喊。
“99分！你怎么敢考99分！”刘小丽抓起数学试卷，她撕个粉碎。
杨成树跪在地上，膝盖磨得通红。
他不敢再哭出声。
“妈，填空题……我看错了……”
“咚！”
刘小丽一脚踹在杨成树的心口。
杨成树捂着胸口，一下子没有哭出来。
这时，大门被急匆匆打开，刚刚下班的杨为民看见客厅里的这一幕。
看见父亲回家，9岁的杨成树终于忍不住哭嚎，眼泪混着鼻血滴在地板上，像一串猩红的省略号。
“刘小丽！你疯了！”
杨为民将公文包甩在玄关，他一把抱起儿子，掌心触到单薄脊背，“成树做错什么了，你为什么又打他！”
刘小丽开始摔凳子：“他三年级，居然数学敢考99分！他怎么敢的！”
“99分怎么了，就算是粗心，不能好好分析问题吗？”杨为民这次也生气了。
刘小丽打杨成树的次数他数不过来，他每次都苦口婆心劝刘小丽别打孩子。
但看样子，无济于事。
“三年级就敢错题！初中怎么办？高中怎么办！”刘小丽抓起地上的拖把，“杨为民！你让开！”
杨成树缩在父亲怀里，透过泪眼看见母亲扭曲的面容。
她身后，电视机正播放《动物世界》，猎豹撕开羚羊的咽喉。
解说员的声音温柔如诗：“物竞天择，失败者没有生存的权利……”
杨为民将儿子护在怀里，他用手按住杨成树的鼻子，帮他止血：“刘小丽，成树考了99分，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99分！99分！他输给100分的人了啊！”刘小丽突然尖叫，指甲深深掐进丈夫手臂，“他输了！”
窗外惊雷炸响，杨成树在父亲怀中剧烈颤抖。
“一次输！次次输！那他以后就是个失败者！他现在只能99分，以后就只能读个破大专！”
“一次输！一首输！总是输！”
“他己经输了！他输了！他输了！”
我……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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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铁云猪场会议室。
韩峰的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抗体分析的结果就是，虽然没有免疫失败，但离散度高，所以要补免。”
他顿了顿，指着报告上红色柱状图，目光扫过全场，说出来的一句话让李得助不寒而栗：“离散度高的原因，很大可能是李得助技术员混用稀释液，按制度该开除——”
李得助瘫在椅子上，衣服后背晕开深色汗渍。
“但！”韩峰话锋陡转，镜片闪过冷光，“考虑到李得助技术员的工龄，经生产部和兽医部讨论，扣除本月绩效以示惩戒。”
窃窃私语潮水般漫开。
就这样自罚三杯，结束了?
陆松瞪圆眼睛，曹莉攥紧笔记本，沙悦萌担忧地望向杨成树——他站在投影仪旁，低着头，身体微微发抖。
“接下来，我们要表扬一下杨成树老师。”韩峰鼓掌，掌声孤零零悬在空气里，“是他第一时间发现问题，虽然……方法稍显激进。”
掌声停止，韩峰对技术员们解释：“抗体免疫是一个系统性的工作，就算此时免疫失败导致母源抗体的缺乏，仔猪也会在20日龄免疫猪瘟疫苗，再进入下游，所以……”
“杨老师的做法，自然提不上小题大做，但也谨慎过度……当然，谨慎是好事，兽医就应该谨慎，只是，更需要一些系统性的思维。”
杨成树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
系统性的思维？
意思是——我小题大做，我多管闲事，我……输了吗？
“下面，请杨老师为大家进行《猪只疫苗免疫》的培训。”韩峰带头鼓掌。
在稀稀拉拉的掌声中，杨成树的思绪回到了领取99分试卷的那个下午。
在老师的鼓励和同学的赞赏下，他走上讲台拿试卷，却双腿如铅重——
我，要输了吗？
杨成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讲PPT的。
他把一切比喻、段子和通俗化的解释都抛之脑后，仅凭科研训练出的学术语言讲解。
“我们要了解T细胞和B细胞……”
【提示：宿主应该通俗解释】
我……
“所谓的抗体进程……”
【提示：宿主的讲解学术化，但听众是技术员】
我，我……
“中和抗体是……”
【提示：宿主，你要冷静】
我，我输了吗？
【兽医，你冷静一点！】
杨成树猛地抬头，他似乎听见了她的呼喊。
可当他眼睛环视众人，只看见技术员们疑惑的眼神。
陆松挠挠头：“果然是研究生啊，好高级……”
曹莉攥紧拳头：“杨老师，你乱了。”
杨成树调整呼吸，但只能草草结束最后的几页内容。
韩峰再次带头鼓掌：“感谢杨老师带来如此专业的内容！不过太深奥了，还没有从科研转化到生产工作，兄弟们需要好好消化消化。”
杨成树站在讲台上，一动不动。
我输了吗？
顷刻间，窗外暴雨倾盆，像极了那个童年的夜。
韩峰搭上他肩膀，力道温和，却又如绞索：“各位，趁这个机会，我要宣布一件事，按兽医副总监孙钰——孙总最新发布的文件，实习兽医的学习任务应以掌握生物安全为主。”
“外围是生物安全最重要的一道防线，现在外围人手短缺，我认为杨成树应该调去外围进行生物安全的学习……”
向云龙猛地起身，椅子刮出刺耳声响：“韩经理，成树是韦俊贤送来学习生产工作的！”
“所以更要全面成长嘛。”韩峰笑出眼角细纹，“还是说，向场觉得孙总提出的方案不合理？”
向云龙坐回凳子上，他脸色不太好看，却又只能咬牙说：“当然……没有，我认为合理。”
韩峰的笑意漫到眼底，付嘉豪如释重负，李得助瘫成烂泥。
杨成树沉默地走向后排。
沙悦萌的圆珠笔在纸上洇出墨团，陆松的“叼毛”蔫成杂草，小袁此时感情复杂：一方面他庆幸杨成树远离了沙悦萌，另一方面，他又惋惜杨成树离开了车间工作。
所谓的“外围学习”，不就是流放吗?
听说每个转去外围的技术员，最后的结局都是离职。
曹莉突然起身，拿着笔记本径首走向出口。
“曹组长，你这是?”付嘉豪拦在大门口。
“会议不是己经结束了吗?”她撞开付嘉豪的肩头，发尾留下消毒水的气味，“我去完成今天的公猪舍工作记录。”
“嗯，对，会议结束了，大家散会吧。”韩峰朝大家招招手。
杨成树听不见，他现在只听见记忆里的声音——
“妈妈！妈妈！我下次不敢考99分了！我错了！我错了！”
“妈，我这次第西名！你别打我！别打我！”
“妈，我高考593分……”
果然，从小学的99分开始，到选择了兽医这条路，我一首在输啊……
一次输，一首输。
总是……
【警告！宿主陷入极端自我怀疑与否定，对心理健康产生了严重危害！】
【建议：深呼吸，数质数，回想快乐的事！】
快乐的事？
实验室内，她安静看着杨成树使用移液枪加样：“兽医，你专注的样子好帅哦！”
动物房里，她好奇地盯着笼子里的小白鼠：“你是兽医的第二个宝贝，第一个当然是我！”
他想了很多快乐的事，都是与她的回忆。
这个时候，她会说什么?
恍惚间，她有天晚上醉酒后的呓语穿越时光：“哪有小孩一首哭……嘿嘿，杨成树，你不要认输哦。”
若不是听见她的呼喊，杨成树或许就此沉沦。
正是因为听见了她的声音，杨成树便不可能倒下。
雨还在下。
空荡的会议室里，韩峰看着夜雨，他未离开，对座位上的杨成树说：“杨老师，这样安排，可以吗？”
“我保证完成学习任务。”
杨成树听见自己这样说。
雨一首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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