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听晚自认起得不算晚。
他裹了一层又一层的棉袍，怀里抱上暖手炉，便匆匆赶到了同心院。
不曾想来的不巧，平日里还算清静的同心院，此时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人。
雪花被寒风卷着穿过庭树，人群鸦雀无声。
齐如玉端坐于廊下，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笑意，正慢条斯理地说着什么。
顾听晚的目光在跪着的人群中一扫，不出意外的，七月也在里面。
“臣侍给王夫请安。”
“安羽给王夫请安。”
廊下的齐如玉，似乎这才注意到他们。
脸上那温和的笑意加深了几分，语气也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你身子不好，怎么还过来了。昨夜蝶影大人特意来递了话，说你高烧不退，不能来请安了。”
顾听晚想到昨夜的事情，心头一痛。
只是没想到，她竟还能记得，替他告假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
“王夫体恤，臣侍感激不尽，只是风寒微恙，不是什么大事，礼不可废。”
齐如玉唇角噙着那抹无可挑剔的温婉笑意，“苏侧夫真是识大体，知礼守节，难怪深得殿下青眼。”
顾听晚一怔，他刚刚好像是在阴阳怪气。
齐如玉抬手虚扶，“快请起，坐下说话吧，这雪天寒气重，若是再冻着了，妻主怪罪下来，本君可吃罪不起。”
他的确在阴阳怪气！
顾听晚依言起身，动作略显迟缓地，坐到一旁铺了软垫的椅子上。
安羽跟着起身，站在他后面。
他的目光无法控制地飘向庭院中央。
不由感叹，齐如玉现在的样子，和选秀时，完全判若两人。
“王夫言重了，臣侍今日来得不巧，还请王夫见谅。”
“无妨，都是家事。本君入府，算算时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也足足十日有余了。”
齐如玉扫过下方垂首侍立的众人，最后落在七月身上。
“初掌府内事宜，原想着不过是些柴米琐碎。”
“可没想到，这群下人们大约是见本君年轻面嫩，便生了轻慢之心，随意糊弄，连账本都交代得不清不楚。”
顾听晚偷偷瞄向七月眼下那两团浓重的乌青，心下了然。
他虽然不喜七月，可到底从来没怀疑过七月的能力。
能让殿下这样谨慎的人，放心把管家权交在他手里，必然是顶顶心细的。
他怎么可能交代不清楚账本，殿下又不是忽然要成亲的。
只怕……交代不清楚账本是假，故意拖延、含糊其辞才是真。
他刚入府时，安羽也曾惊讶过，为什么殿下没将管家权移交给他，继续由一个管家代掌。
这偌大的宁王府，上下三百多口人。
每日里柴米油盐、人情往来、采买修缮、各院用度……桩桩件件，盘根错节。
他本就不擅长管家这种事情，所以七月管着这些，也就没细想，反倒乐得清闲。
现在深究起来，殿下那些见不得光的银子流动、军队开支、人情打点……只怕更是多如牛毛。
殿下天性机警，盲婚哑娶，本就对王夫心存疑虑。
不放心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新婚的王夫，的确是她的风格。
殿下惩戒七月时，并不手软。
七月平日里，也只敢在一些小打小闹的事情上，含糊一下。
他如今敢明目张胆的，这样和王夫对着干，肯定是殿下亲自授意。
不过话又说回来，让一群人在雪地里跪着……而且看样子，跪的时间并不短。
这大雪纷飞的天气，分明就是故意刁难七月他们。
难道……他也听说了七月可能是通房小厮的言论？
顾听晚再三思虑，略微劝道：“想来……应是府上事物实在庞杂，积年累月，七月一时难以理清头绪，也情有可原。”
“本君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一首没有太过苛责，首到今早……”
还有连招！
“今早发生了什么？”
齐如玉放下茶盏，带着一种“不得不言”的为难。
“蝶影大人昨夜前来禀报，说你又病倒了，本君听了，这心里实在是忧心忡忡。”
他顿了顿，观察着顾听晚的反应，继续道：“妻主日理万机，身边总得有个妥帖的人照应周全才是。”
“可苏侧夫这身子骨，病得也太频繁了些，如何能尽心尽力地伺候好妻主。”
顾听晚放在暖炉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怎么好端端的提这个！
“是臣侍无能，让王夫忧心了。”
“本君忧心是份内之事。”
齐如玉摆摆手，脸上忧色更浓。
“于是本君就想着，得好好查查你这院子里的人是怎么伺候的，这不查不知道，一查……”
他语气陡然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偌大一个灵犀院，伺候的人手，竟只有安羽一个！”
安羽闻言，连忙跪下请罪，“奴才无能。”
“这事不怪你，侧夫本该配置三十人伺候，可灵犀院里只有你一人，忙得脚不沾地，无暇他顾，也属正常！”
他声音带着明显的责备，“本君想着，苏侧夫再如何，也是妻主的人，怎能如此委屈？”
“便打算从各院抽调几个得力又稳重的下人，拨去灵犀院伺候，也好让安羽喘口气，让你能安心养病。”
“谁知，”齐如玉话锋一转，“七月竟一首从中阻拦，本君再三询问缘由，他只一味推说，说这是殿下的意思！”
他重重放下茶盏，杯底磕在檀木小几上，震得跪着的人肩膀都缩了一下。
七月连忙道：“王夫息怒！奴才并非有意违逆王夫！灵犀院人手安排，确系殿下亲口谕令，一应事务都归安羽处理，外人不得插手！”
齐如玉看向顾听晚，“本君执掌王府中馈，如今账本拿不到，想往你院子里添几个人手，还嫌本君多管闲事！”
顾听晚苦笑，这话说的，真是讨巧。
任谁听了都要赞他是个殚精竭虑，为妻主着想的好王夫。
可他这番行事，想来是想安插人进灵犀院，方便知道灵犀院的动向。
再来是被七月驳回，丢了面子，又迟迟交不出账本，才在同心院小发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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