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檐下霜华里的孤勇

我的魂灵垂落在书房廊下的葡萄架上，藤蔓间凝着的霜花随微风簌簌飘落，如碎玉般跌在青砖上。少年半靠在紫檀主位上，右肩的绷带己被鲜血浸透，洇出的暗红在月白中衣上晕成枯梅的形状。他却浑然不觉，只将鎏金镇纸重重敲击桌沿，震得《林氏宗谱》上的积灰如细雪般飞扬，惊起两只蛰伏的蠹虫，在烛火里划出细碎的弧线。

"从今日起，后院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镇纸砸在泛黄的书页上，"敢放进一只公苍蝇，老子把守门的全丢去填护城河！" 他咬着牙嘶吼，声线里混着西北戈壁的沙砾感。管家佝偻着背连连称是，玄色袍角拖过青砖，发出沙沙的轻响，却被他突然拔高的嗓门截断："还有！内宅围墙加高三尺，墙角全埋倒刺！活物休想爬进来！" 这话惊得梁上栖息的寒雀扑棱着飞走，檐角铜铃随之轻晃，碎成一片清越的回响。

暗卫首领掀帘而入时，少年正用匕首削着一柄木剑 —— 那是黛玉前两天刚送他的玩物，剑柄缠着浅粉色穗子，针脚间透着青涩的歪扭，显然是她初学女红的拙作。木剑在匕首下 "啪" 地断成两截，他随手掷进炭盆，腾起的火星溅上他苍白的脸颊，灼得皮肤泛起红痕。"去把府里的暗桩全换成死士！" 他盯着炭盆里跳跃的火光，"尤其是郡主的院子！底下给我挖密道，守得水泄不通！她要是受半点惊吓，掉一根头发丝 ——" 话音未落，炭盆突然爆响，火星溅入首领的袖口，惊得对方单膝跪地，额头冷汗首滚，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的印记。

掌家钥匙递上来时，少年指尖在祥云纹玉佩上轻轻一顿，忽而发出一声低笑。这枚家主玉佩离身己两年，犹记得那日黛玉攥着沾了泪痕的帕子，将玉佩塞进他掌心时，指尖因紧张而微微发颤，鸦青色睫毛下凝着怯生生的水光："你... 真的会还我吗？" 彼时她寄居贾府，连说话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哪像如今能批 "赏" 字如飞的郡主？

他将玉佩放进描金匣，匣盖合上时发出 "咔嗒" 轻响，仿佛锁住了一段旧时光。腰间换上的羊脂玉佩是西北战场缴获的战利品，背面用匕首刻着 "护妹" 二字，笔画歪歪扭扭，边缘还留着刀剑劈砍的毛糙钝痕 —— 那是他在帐篷里借着篝火刻的，刻到第二笔时因伤手滑，刀刃在虎口划开道血口，却笑得像打赢了胜仗。黛玉送的荷包晃在身侧，绣着的并蒂莲虽针脚歪斜，却一针一线都透着力道，他曾在信里笑她 "把莲花绣成了鸡爪"，却在收到后日日挂在腰间。如今凑近细看，才发现丝线里混着几缕褐色，是她咳血时溅上的痕迹 —— 那时她强撑着坐在病榻前绣了整夜，只为他出征前能带上这份心意。

兰馨阁内，牛油烛烧得正旺，暖黄的光晕裹着黛玉卸护甲的身影，投在屏风上如一幅流动的画。鎏金匣开启的刹那，祥云纹玉佩的冷光掠过她眼底，让指尖不由自主地一颤："这是......" 掌心触到温润的玉质，忽然想起贾府那个苦寒的除夕夜，她缩在潇湘馆角落，就着豆大的烛火数算月钱，帕子掩口时咳出的血点，洇在绢面上像极了眼前玉佩上的云纹。如今她翻开账册，朱笔落下的 "赏银百两" 力透纸背，王嬷嬷展开的苏州云锦铺在膝头，正红缎面上的并蒂莲绣工精巧，金线在烛光下流转生辉，比她当年在贾府见过的最华贵的衣裳还要鲜亮十倍。

"少爷说，您穿这个去踏春，准比画里的天仙还俊。" 王嬷嬷笑着替她将云锦往身上比量，袖口的珍珠璎珞轻晃，发出细碎的声响。黛玉指尖划过缎面上的莲花，忽然想起在潇湘馆咳得昏天黑地的午后，她攥着帕子想唤紫鹃请太医，却听见廊下婆子们议论："林姑娘又病了？莫不是克父母的身子..." 如今案头摆着波斯进贡的琉璃瓶，瓶中插着新鲜折枝，南海珍珠串在妆奁里泛着柔光，哥哥却只在信里写："玉儿喜欢什么，尽管说！！"

"他...... 何必对我这么好？" 她将玉佩贴在胸口，玉质因体温渐渐变暖，仿佛烙进心口。窗外的海棠花枝被夜风吹得轻颤，恍惚间又看见少年带她回林府那日，他身披征尘却笑得眉眼弯弯，指尖轻轻拂去她肩头雪花："以后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嬷嬷们的夸赞声此起彼伏，"郡主真是好福气"" 少爷心里头全是您 "，她却盯着镜中自己泛着泪光的眼睛，看见睫毛上凝着的水珠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极了记忆中贾府檐角的冰棱 —— 只是此刻，那些寒意都被掌心的玉佩融化了。

霜花无声地落在窗棂上，将月光筛成碎银。黛玉抬手抚上发间的琉璃簪，那是哥哥从西北战场带回来的战利品，菱形切面在烛火下闪着五彩流光，像极了他眼中每次提起她时泛起的温柔。她忽然轻笑出声，指尖轻轻着玉佩边缘，终于懂得：这世上最珍贵的不是玉佩金银，而是有人愿意永远站在她身后，为她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