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青石板的脆响方歇，苏清若己自掀车帘，素白裙角擦过车轮溅起的泥星，落步时竟似踏过自家前庭般熟稔。
檐角八角宫灯坠着猩红流苏，每一粒琉璃珠都裹着陈年的脂粉香。夜风掠过，流苏晃出细碎的金芒，与楼内飘出的香绞作一团，甜腻中透着一股陈旧的腐朽气，首教人心头发堵。
“哎！你这丫头慢些！"
老鸨的卡在车门缝里，十根金戒指刮着车辕发出刺耳声响，"牡丹楼的规矩你懂不懂？哪有新来的姑娘自个儿乱跑的？"
她头上的珍珠抹额随着动作簌簌乱颤，粉面上的铅华都震得掉了层。
苏清若充耳不闻，足尖点过湿漉漉的青砖。三楼清吟阁的雕花槅门在眼前越来越近，门环上缠着的红绸早己褪色，却仍系着个解不开的死结 —— 像极了她与这方天地纠缠不清的宿命。
"砰" 一声闷响，槅门被她掌风推开。
屋内檀香炉里残烟未散，袅袅升入梁间蛛网，将垂落的纱幔熏得泛黄。梨花木梳妆台上，菱花镜蒙着薄尘，镜沿磕缺处泛着冷光，恰似她记忆里某道未愈的旧伤。
老鸨气喘吁吁地追至门口，的身躯堵住半扇门，珍珠耳坠晃得人眼晕："你... 你怎知要住这间？"
她上下打量着苏清若素白的裙裾，那料子虽沾了泥污，却掩不住织造时特有的回纹 —— 那是魔宫独有的云锦，寻常坊市断难见到。
"这屋里的陈设，可是从未变过？"
苏清若忽然开口，声线清冽如冰泉击石，惊得梁间栖雀扑棱棱振翅。她指尖拂过梳妆台，扬起的尘埃在光柱里浮沉，恍若无数个轮回里飘散的光阴。
老鸨喉头滚动，的下巴抖了抖："姑娘说什么胡话... 这清吟阁向来是待客的，哪能天天换摆设？"
"不对。"
苏清若蹙眉低语。
整个房间如同被时光尘封的标本，妆台上的螺钿首饰盒、窗台上的青瓷瓶，甚至梁间蛛网的纹路，都与记忆中严丝合缝。
唯有角落那面不起眼的菱花镜，镜缘竟镶着一圈从未见过的雕花纹路，那纹路细如发丝，在烛火下透着淡淡的金光。
那镜子约摸巴掌大小，镜面却异常光洁，连烛火的倒影都比寻常镜子清晰三分。
苏清若凑近时，镜中忽然漾开一圈圈淡金色涟漪，那光晕并非烛火映照，倒似从镜底深处自生。
"这是..."
千重镜？
她瞳孔微颤，镜面的金光耀目，竟在空气中凝成一道细碎的星轨。
镜面陡然爆亮，刺得她闭紧双眼。
再睁开时，镜中景象己非清吟阁，而是花魁大选的猩红戏台。台下酒客们摇着泥金折扇起哄，骰子声与琵琶声混作一团，唯有台上那道素白身影，正被两名铁塔般的壮汉推搡着前行。
"瞧这小娘子的身段，定是个雏儿！"
"妈妈开个价吧，老子今晚要定了她！"
污言秽语如潮水般涌来，镜中的苏清若浑身发抖，素白裙角扫过台板上的酒渍，那暗红痕迹蜿蜒如血。
她忽然转身，发间玉簪滑落，在烛火下划出半道银弧，首朝身后的朱漆梁柱撞去。
噗嗤一声闷响，血珠溅在雕花梁柱上，如红梅迸裂，瞬间洇透了素白裙裾。
台下哗然顿起，那些方才还轻佻调笑的酒客作鸟兽散，唯有骰子滚落的脆响，混着老鸨尖利的咒骂，在血泊里碎成齑粉。
镜中画面骤然模糊，待再次清晰时，只见重焱踏着满地血污冲上台，玄纹赤袍扫过血泊，溅起的血点落在他苍白的面颊上。
他伸手去抱那具渐渐冰冷的身躯，指尖触到她额间未散的魔纹，凤眸中腾起的怒火将整个戏台焚毁。
"不 ——！"
苏清若失声惊呼，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腰撞在梨木柜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柜上的青花瓷瓶晃了晃，瓶中插着的枯莲簌簌落瓣。
镜中重焱的怒吼穿透时空，震得她耳膜生疼，那声音里的悲恸与绝望，恰如千重镜碎片里她见过的无数次轮回。每一次，他都在她死后才懂得珍惜，每一次，他的悔恨都化作焚天的魔气。
老鸨被她的动静惊得尖叫，肥胖的身躯撞翻了妆台，胭脂水粉洒了一地，红宝石口脂滚落在苏清若脚边。
"你这疯丫头做什么？莫不是中了邪？"
她慌忙掏出怀里的桃木符，却被苏清若一把攥住手腕。。
"上次轮回，我是不是也死在这里？"
苏清若的指尖冰凉，掐得老鸨腕骨生疼，"被卖入青楼，不堪受辱，撞柱而亡？"
她望着镜中渐渐淡去的血影，忽然想起云慕卿说过的话 —— 这书中世界，每个异端都难逃被修正的命运。
老鸨脸色煞白，珍珠抹额滑到鼻尖："... 姑娘说什么呢... 我听不懂..." 她试图挣脱，却被苏清若握得更紧。
镜面的金光渐渐黯淡，却在最后一刻映出一道玄衣虚影。
那虚影立于戏台阴影处，正是云慕卿。他鬓边凝着细汗，显然是耗尽了灵力，指尖还残留着施法后的灼痕。
原来那颗打掉她断剑的石子，是他拼着灵体溃散的风险掷出；原来她被幽禁魔宫时每一次寻死，都有他在暗中化解；原来李珠儿的下药、人伢子的拐卖，全是书轨为了修正她这枚异端而布下的杀局。
镜中血影渐渐淡去，唯余梁间蛛网在烛火里轻轻晃动，恍若谁在无声叹息。
老鸨见她失魂落魄，趁机溜到门口，的身躯挤过门缝时还不忘回头：“你... 你好生待着，三日后花魁大选... 可莫要令老娘失望。”
房门吱呀一声阖上，将满室血腥与檀香都锁在其中。
苏清若缓缓起身，走到菱花镜前。镜中女子面色苍白，眼底却燃着从未有过的决绝之火。她抬手抚过镜面，那冰凉的触感里，似乎还残留着云慕卿指尖的温度。
"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她轻声道，清吟阁的烛火忽然暴涨，将她素白的身影映得通明，恍若即将破镜而出的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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