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魔宫，原该是赤光漫卷的喜辰。
鎏金兽首衔环的宫门早早悬起九曲红纱灯，灯穗上串着的琉璃珠在晨霜里凝着碎光，风一吹便是一片叮咚脆响，混着前殿传来的钟磬乐声，首将积了半尺厚的碎玉琼瑶都映得发烫。
玄铁栏杆上缠满了猩红缎带，缎带末端系着的千纸鹤是昨夜魔族婢女们连夜折就，每一只翅膀上都用金粉描了囍字，如今被朔风吹得扑棱棱乱颤，倒像是无数只火蝶在琼枝间振翅。
铜炉中银丝炭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幽梦阁独有的清寂。
苏清若临窗而坐，素白襦裙曳地，裙角绣着的北斗纹被烛火映得发暗。
她面前的黑檀木案上搁着一盏青瓷茶盏，碧螺春的热气正袅袅升起，在冰绡帷幔上织就朦胧的云纹。
檐外忽有寒鸦掠过，振翅声惊落了窗棂上的冰棱，那碎玉般的晶体砸在青石板上，恰与前殿传来的锣鼓声撞了个满怀。
“夫人。”
殿门被轻轻推开，碎雪随着魔奴的脚步声灌入，在她脚边融成一小滩水渍。那魔奴身着玄色劲装，额间还凝着未化的霜花，跪在地上时，肩头的积雪簌簌落在青砖上。
“今日陛下大婚，大殿己设好观礼席，特遣小的来请夫人移驾。”
苏清若指尖正拂过茶盏边缘的冰裂纹，闻言只淡淡 “嗯” 了一声，并未抬眸。
“告诉他，” 她终于开口，声线清冽如冰泉击石，“多谢他的好意，只是我昨夜染了风寒，怕是去不得。”
魔奴偷眼觑她，见她鬓边玉簪歪斜，眼下青影浓重，倒真像是久病未愈的模样，只得喏喏称是，却迟迟不敢起身。
“还不退下？” 苏清若抬眸，眸光掠过他肩头的红绸，那颜色刺得她眼眶微涩。
“小的……”
魔奴磕了个头，声音越发低微，“陛下还说，若夫人不肯去，便……”
“便如何？”
她打断他，指腹无意识地着杯沿。
魔奴喉头滚动，终究没敢将 “便将您绑了来” 的话道出，只呐呐道：“陛下还说，夫人若有何吩咐，小的必定办妥。”
苏清若望着窗外飘飞的雪花，忽然轻笑一声。那笑意未达眼底，却惊得梁间栖雀扑棱棱振翅。她转回头时，鬓边碎发被风拂起，露出颈间一道淡紫的吻痕，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既是大喜之日，”
她执起茶盏，将冷透的茶汤一饮而尽，“魔宫的蜜渍金桔倒是许久没尝了。你去御膳房取一碟来，再温一壶桃花酿。”
魔奴愣了愣，原以为她会提些刁难人的要求，却不想只是要些吃食。他偷瞄着她素白的裙裾，见那料子上竟还沾着前日赏雪时落下的雪籽，心中不由得泛起疑窦，却也只能应声退下。
“宿主！”
殿门重新阖上的刹那，小家伙急得首转圈，蓬松的尾巴扫过她的手腕，“您真要看着他娶别人？”
她走到妆台前，镜中映出的女子面色苍白，眉峰紧蹙。
想起三日前在西南偏殿，重焱揽着薛衣荷的腰肢，那素色罗裙上的白梅刺绣被揉得凌乱，她忽然觉得喉间发腥。
“可主人的灵魂碎片……” 小白狐的声音带着哭腔，“若他成了亲，咱们寻碎片岂不是难上加难？”
前殿的乐声忽然拔高，似是吉时将至，苏清若望着镜中自己素白的身影，忽然想起千重镜里那个玄衣男子的笑，眼眶霎时红了。
寝殿外的回廊上，重焱负手而立。
他身着玄纹赤袍，未着喜服，袍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檐下的红绸拂过他肩头，将那上面的金线绣纹映得明明灭灭。不远处的宫娥捧着喜服托盘，战战兢兢地候在阶下，见他迟迟不肯回身，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陛下，吉时快到了。”
为首的掌事嬷嬷颤声提醒，手中的鎏金喜秤在风中轻晃，秤杆上缀着的同心结流苏扫过他靴面。
重焱没有应声，只是望着幽梦阁的方向。那里的窗棂上凝着冰花，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她还没来？” 他忽然开口，声线冷得像檐角垂落的冰棱。
话音未落，那魔奴连滚带爬地跑来，膝盖撞在青砖上闷声一响。
他抬头望见重焱阴沉的脸色，吓得魂飞魄散，话到嘴边竟忘了如何说，只知道不停地磕头。
“说！”
重焱猛地转身，赤袍带起的劲风将廊下宫灯吹得剧烈摇晃，烛火险些熄灭。
魔奴浑身筛糠，将苏清若的话复述了一遍，说到 “拿些瓜果吃食” 时，声音细若蚊蚋。
周遭霎时寂静，唯有前殿传来的鼓乐声遥遥入耳。重焱盯着魔奴磕破的额头，忽然低笑，那笑声里带着刺骨的寒意，惊得掌事嬷嬷手中的喜秤 “哐当” 落地。
“好，好一个苏清若。”
他缓缓踱步至托盘前，指尖划过那袭大红喜服，上面绣着的百子千孙纹在烛光下流转着金芒。“本座的喜酒，她不屑饮；本座的大婚，她也懒得看。”
掌事嬷嬷见状，连忙跪下哀求：“陛下息怒，夫人许是真的身子不适……”
“不适？”
重焱打断她，凤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她在幽梦阁饮着茶，想着旁人，倒是惬意得很！”
他猛地抬手，指尖迸出的魔气如墨蛇般窜出，只听 “嘶啦” 一声，那袭喜服瞬间化作齑粉，红色的碎屑漫天飞舞，落在他玄色的发间，像极了未干的血渍。
“陛下！”
宫娥们吓得伏跪在地，不敢抬头。
重焱却仿佛未闻，只是望着幽梦阁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辨。
前殿的乐声忽然停了，似是在等他这位新郎官。他抬手拂去发间的红屑，那动作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传旨，”
他终于开口，声线沙哑，“今日大婚，暂缓。”
掌事嬷嬷惊得抬头，却见他己转身朝幽梦阁方向走去，赤袍的影子被烛火拉长，在青砖上投下狰狞的纹路。
殿门 “吱呀” 阖上的刹那，有红屑顺着门缝飘入，落在他脚边，恰如一滴凝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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