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夜凉，琼华宫的九曲水榭浸在溶溶月色里。六角凉亭的飞檐上悬着两盏羊角宫灯，暖黄的光晕如泼墨般倾洒在青石板上，将端坐于石案后的云慕卿映得半明半昧。
他身着一袭玄色锦袍，袖口银线绣就的流云纹在月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指尖轻拢慢捻，七弦琴上便流淌出泠泠琴音，如清泉过石，又如夜风拂竹，在寂静的夜里悠悠扬扬地散开。
琴弦震颤间，忽有一缕沉水香气自袖底漫出，与亭外莲池飘来的荷香缠绕在一起，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云慕卿垂眸望着琴弦上跳动的月光，长睫在眼睑下投出细碎的阴影，恍若画中仙人临世，周身都笼罩着一层淡漠疏离的光晕。
他指尖按在 “徵” 音之上，琴音陡然转急，如骤雨打荷，惊起池中游鱼泼剌跃水，溅起的水珠落在青石板上，碎成点点银芒。
苑内本无一丝风，廊下悬挂的铜铃亦静静垂落，唯有池边那株老槐的树影，却在月光下微微晃动了一下。
那晃动极轻，似是被无形的手拂过，又似是错觉。然云慕卿指尖的琴音却未受丝毫影响，依旧潺潺流淌，只是尾音处多了一丝几不可闻的顿挫，如美玉微瑕，却恰好勾得人心中一紧。
“既然来了，何必藏着？”
他终于开口，声线清润如浸过月光的丝弦，带着三分温软七分疏淡，随着琴音一同散入夜色。
话音未落，亭外的湖石后、繁花草丛中，忽然掠出数道黑影。那些身影身法奇快，落地时竟无半分声响，转瞬间便将凉亭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数人皆着紫云门制式的青色道袍，腰间佩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正是紫云门的几位宗师长老。
最后一缕琴音如游丝般散去，云慕卿缓缓抬眸。
他生得一双极美的凤眸，眼尾微微上挑，此刻在宫灯映照下，眸光流转间竟似有碎星闪烁。他淡淡扫过围拢过来的众人，唇角忽而弯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那笑意未达眼底，却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度。
只见他从容执起石桌上的青瓷茶盏，指尖拂过盏沿的冰裂纹，而后凑至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咕噜”—— 茶盏与石桌相碰，发出一声清越的轻响。
这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竟让几位紫云门宗师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剑柄。
他们望着亭中这人，只见他眉目俊朗，丰神如玉，偏偏那双眼眸与记忆中那个嗜杀成性的魔君重焱别无二致，尤其是眼尾那颗淡红的泪痣，在灯火下如同一滴血凝在白玉之上，看得众人脊背发凉。
“你……你就是云慕卿？”
为首的玄真子道人声音发颤，拂尘在手中绞成一团，“怎会…… 怎会与那魔君生得这般相似！”
他身后的几位长老亦是面色煞白，其中一位年轻些的弟子甚至忍不住后退半步，剑尖险些触地。
“莫不是重焱那魔头没死透，换了个身份卷土重来？”
另一人失声叫道，话语里满是惊惧。当年紫云门一役，重焱的凶威让整个仙门都闻风丧胆，此刻见云慕卿这张脸，众人只觉旧事重演，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
“不，他不是。”
就在此时，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自人群后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云河拨开人群，缓步走到前列。
他今日未着道袍，只穿了一身素白长衫，月光落在他脸上，竟显得有些苍白。他望着亭中的云慕卿，眼神复杂难辨，既有憎恨，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他不是重焱。”
云河重复道，喉结微微滚动，“但他这张脸……”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死死盯着云慕卿。
空气瞬间凝固，除了云河与云慕卿，其余人皆如中了定身咒般僵在原地。
夜风吹过莲池，送来一阵凉意，却吹不散凉亭内外弥漫的紧张气息。
云慕卿放下茶盏，指尖轻轻叩了叩石桌，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望着云河，眸光渐沉，方才那抹从容的笑意己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凝重。
忽然，云河猛地低下头，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
那笑声沙哑而诡异，全然不似少年之声，倒像是从九幽地府传来的鬼泣，听得众人毛骨悚然。
“呵呵呵…… 云慕卿，”
他缓缓抬头，眼中竟泛起一丝妖异的红光，“没想到吧？我还能以这副面孔来见你。”
云慕卿的手指骤然收紧，按在琴弦上的指腹泛起青白。他望着云河眼中那抹不属于少年的阴鸷，沉声问道：
“你何时与他联系上的？”
“何时？”
云河嘴角勾起一抹诡谲的笑意，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自然是从你为了苏清若，一再破除禁制之时。我虽被困在你体内，却早己苏醒。只可惜……”
他幽幽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不甘，“可惜我还被最后一道封禁束缚，无法以本源之态显现，只能借这小子的皮囊一用了。”
他说着，竟抬手捏了捏云河的脸颊，动作轻佻而怪异。
“不过没关系，”
他话锋一转，眼中红光更盛，“很快，我就能重见天日了。待我彻底清除你这道障碍，便能再度执掌这书中世界，让一切都回到正轨。”
“正轨？”
云慕卿冷哼一声，袖中的千重镜碎片忽然微微发烫，“你所谓的正轨，不过是让轮回永无止境，一遍遍走向灭亡罢了。”
“放肆！”
云河体内的系统厉声喝道，周身忽然腾起一股黑气，将他的身影笼罩其中，“她本就是书中的异端，合该被抹杀！而你这等企图吞噬本源的病毒，更是罪该万死！”
黑气翻涌间，云河的面容在光影中忽明忽暗，时而狰狞如恶鬼，时而又恢复少年的模样，看得众人目眩神迷。
“今日带这些人来，”
那声音冰冷刺骨，“就是要让你知道，逆天改命的下场。云慕卿，我知你与苏清若灵魂深度绑定，饶是你为了她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今日罢！”
云河顿了顿，忽而笑得更加放肆，“你死了，我倒看看她如何得活？！”
话音未落，紫云门众弟子早己按捺不住，在几位宗师的示意下，纷纷祭出兵器，朝着凉亭扑来。剑光如雪，刀风如雷，瞬间便将云慕卿笼罩在一片刀光剑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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