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格鲁这几日以来,大半时间都在麻痹药剂的药效下度过。
加之被封闭五感,整个人更是陷入了一种浑浑噩噩的精神状态。
如今突然感到身上的禁制被撤去,更兼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登时就睁开了眼。
然后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汗毛倒竖,浑身的肌肉紧绷得像是生锈了的齿轮。
就连想要打量周遭环境的、下意识的眼球动作,都被面前的身影牢牢慑服,不再有一丝异动。
两年前,巴格鲁就见过这个身影,虽然只是溃逃时的“一面之缘”。
他逃,他追,越过两年的时光,终究是插翅难飞。
“哈、弗、茨!”
巴格鲁近乎失语,痉挛的喉咙只挤出了这么一句便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刚刚溢出的冷汗更是被迅速冻成了一层薄冰,覆盖周身,巴格鲁却毫无所觉。
哈弗茨自然没心情寒暄,趁着对方心防最为溃散之际,问出了最紧要的问题:
“你们,勾结兽人。”
不是疑问,而是降调的平铺直述,带着审判。
巴格鲁的心脏瞬间停跳。
一拍、三拍……七拍,直到五脏六腑哀鸣着渴求新鲜的血氧,巴格鲁求生的本能终于才再度激活了被恐惧冻结的心脏。
哈弗茨正敲打着节拍的食指随之一顿,勾起的嘴角却没有一丝温度:
“那神秘符号是一件物品?”
“一个坐标?”
“一种生物?”
“魔法造物?”
哈弗茨连发四问。
巴格鲁的心跳随着每一个音节的喷吐而颤抖,面露哀求,眉心处陡然有黑芒乍现。
哈弗茨微微眯眼,他之所以用“你们”这种模糊的指代起手,一是审讯的技巧,二也是为了试探【归寂之环】的效果。
现在看来,还算够用。
那难以发作的诅咒,此时反倒成了最明显的指示。
“蒙喀特部是在跟兽人做走私生意。”
“在你们的授意下。”
哈弗茨又切换成了笃定的语调。
“求、你、别、别说了!”
巴格鲁脸上的黑芒出现的频率陡增,像是要破体而出,整个人都在承受某种未知的痛苦,面目扭曲,哀声切切。
一如两年前的那个黑衣人。
但这一次,那黑芒明显后继不足。
“谁指示你的?”
“太阳王?”
“至圣贤师?”
“法师之眼?”
哈弗茨又是三连问。
巴格鲁脸上的茫然一闪而过,整个人却恢复了些许精力,眼珠子也活泛了起来,就要探究自己的处境。
哈弗茨大手前伸,扼住了巴格鲁的咽喉,不再压制身上的【逆向龙威】,语气里也多了几分不容拒绝的威压:
“东西是从哪里运来的?日瓦丁?科什山脉?”
“你们借兽人之手运送这东西?!”
原本被【逆向龙威】震慑得面色恍惚的巴格鲁,在哈弗茨又一次喷吐出“兽人”一词后,眉心处的黑芒再度涌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浓郁,迟迟不肯散去。
仿佛哈弗茨再问出什么东西,就要破体而出。
哈弗茨瞥了一眼脚下已经绕过了半圈的血色线条,面色又冷了三分,但还是咬牙接着追问道:
“哈德罗男爵是你们的人?”
“你们在荆棘领的接头人是谁?”
“那东西是不是在罗兰村消失的?”
黑芒依旧,却没有一丝异动;巴格鲁的心跳也是。
哈弗茨见状不再犹豫,一记手刀打晕了巴格鲁,随即冲着法阵边缘那道被冰晶遮掩的朦胧身影大喊道:
“可以了!停下!”
半个小时是玛丽娜女士维持法阵的极限,可哈弗茨又哪里肯冒这个风险。
【归寂之环】发动的每一秒,消耗的可都是玛丽娜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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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李维三人被叫回来时,原本法阵所在的位置上,那些痕迹已经被清扫一空。
唯有地上那两卷失去光泽的【世界树】树叶,以及依旧弥漫在空气中的冷意,提醒着众人先前发生的一切。
玛丽娜女士本就白皙的脸色,此刻尽是一片灰败。
梅琳娜拎着早就准备好的药汤上前,玛丽娜右手接过,低头啜饮,左手却是有意地掩盖在了宽大的法袍里。
不等李维开口,哈弗茨便将地上的那两卷【世界树】树叶抛到了他的怀中。
一股危险的示警瞬间充斥李维的脑海。
“这东西还残留着一些威能,你留在身边,早点适应这种感觉。”
“将来在更大的战场上,你迟早会遇到类似的范围性破魔施法。”
哈弗茨言简意赅,迅速将话题从伤感的氛围中抽离,清了清嗓子,指着地上重新被封闭了五感的巴格鲁,接着说道:
“现在可以确定几件事了。”
哈弗茨的眉眼间是李维罕见的凝重:
“库尔特人跟兽人有直接的往来,而且规模不小,不仅限于贸易走私。”
“那神秘符号,指代的是某一件魔法造物,是库尔特人委托兽人运送的。”
“要是没出当初那场意外的话,”哈弗茨冲着李维点了点头,“等东西穿过灰雾山脉,应该是由那个蒙喀特部负责接收。”
李维与哥顿闻言,心思也从对母亲的关切转移到了“库尔特人与兽人有染”的大事上。
维基亚有人与兽人走私,是维基亚的大贵族们心知肚明的事。
那些出现在拍卖行里的、来自灰雾山脉和科什山脉深处的药材与矿藏,那些出现在兽人手中的制式铁器……
都是最好的佐证。
但众所周知,人际难至但食物丰富的深山老林,才是兽人最后的庇护所。
草原其实并不符合上述要求。
在一马平川的地形上,兽人个体身体素质的优势会被人类的集群作战无限地抹平。
荆棘领与草原部落纠缠这么多年,也确实没见过兽人活跃在草原上的踪迹。
归根结底,维基亚人与库尔特人固然是世代的种族内部矛盾,但库尔特人与兽人,那更是不死不休的同生态位的竞争关系。
赌一个库尔特人嫁娶一个维基亚俘虏,绝对比赌一个兽人留人类俘虏一个全尸的赢面大。
因此,至少在哈弗茨今夜开口之前,李维更多地是把兽人作乱与维基亚内部的权斗联系在一起的。
李维从没想过,维基亚、库尔特这两者之间,居然还能通过兽人联系到一起!
这般想着,李维瞳孔又是猛地一缩,语调中多了几分寒气:
“你们说,库尔特使节南下日瓦丁,商讨的事情里,会不会就包括这一件魔法造物的失踪?!”
哈弗茨点了点头,嘴上却没有咬死:
“我看得出来,巴格鲁对运送的中间环节、人事安排并不了解。”
“却对魔法造物的来历有一定的揣测——这是很反常的。”
通常来说,如此大费周章、甚至可以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勾当,隐秘押送的货物本身,保密级别比起中间的接头人身份以及引渡方式只高不低。
“除非,”哥顿最先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这个魔法造物本身,在库尔特人的历史中相当有名气。”
“有名气到巴格鲁只需要一点点细节就可以窥测到部分真相,甚至心甘情愿地保守秘密。”
“比如说汗庭四百年前内乱中遗失的、象征正统的「金狼纛」,三百年前被斯瓦迪亚人掳走的所谓「艾提耶什」法杖碎片等等。”
几人一时沉默。
提到「艾提耶什」,就不得不提到传说中可以长生不死的魔法造物——「贤者之石」。
巧的是,「金狼纛」也在库尔特人的传说中也与生死轮回相关联。
长生,对于大部分统治者来说,是拒绝不了的诱惑。
就算是现在看淡生死的哈弗茨,再过三十年、曾经睥睨天下的武力消散之后,是否还能坦然接受平凡的自己?
二十岁的王子格罗亚,也曾意气风发、一往无前,与现在多疑、阴狠又偏执的国王陛下判若两人。
人只有真到了那个时间点,自己的选择才能给出答案。
而倘若是为了追求所谓的长生,任何不惜一切代价的行为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良久,还是哈弗茨率先打破了沉默:
“事已至此,这人我要带回去好好想办法审问一番。”
“说不定就是最简单的可能,他在哪里见过类似的符号。”
哈弗茨踢了踢脚下半死不活的巴格鲁,又看向李维与哥顿,叮嘱道:
“接下来,你们要多注意搜集那些大小部落的商贸信息。”
“蒙喀特部被族灭,但只要贸易往来不断,总会有蛛丝马迹和新的傀儡出现。”
“另外,小心可能出现的兽人战兵,幕后主使能雇佣一个兽人部落,就能雇佣第二个。”
李维与哥顿自是齐声应下。
哈弗茨思忖了片刻,组织好语言,又交待起了自己接下来的安排:
“我与你母亲明日便走,先去一趟罗兰村,再探查一番那所谓魔法造物的痕迹。”
其实现场几人对此都没抱多大希望。
李维当初捣鼓出的那一场煤气爆炸,连山头都硬生生地炸成了地下河,按威力算,远超大部分的禁咒。
那所谓的魔法造物,当时真要是在血牙部落的兽人手中,就算没被毁,恐怕也不知道飘到地下河的哪个角落里去了。
“然后你母亲坐镇瓦兰城,我要亲自去找一趟里奥·萨默赛特。”
哈弗茨着下巴,面色却比先前更多了几分沉郁与沉痛:
“如果有兽人助战,去年发生在斯瓦迪亚伯尔尼城的事,就有了更合理的解释了。”
“此事,还是要告知里奥,他布下的防线,在兽人面前未必有他想象中的那般稳固。”
李维也是一点就透,却下意识地就要劝阻:
“您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里奥·萨默赛特和他背后可能支持他的天鹅堡以及其他势力,已经知晓兽人与库尔特人之间的勾当了呢?”
“若真是如此,您这一趟去,岂不是打草惊蛇?”
哈弗茨皱了皱眉,反问道:
“所以,你希望我隐瞒这个消息?”
空气中出现了一丝火药味。
梅琳娜更是连呼吸都放缓了三分,搀扶着玛丽娜女士的双手不自觉地用力收紧。
这还是她第一次面对李维与他的伯爵父亲意见相左的状况。
李维深吸了一口气,缓解着便宜老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威压,沉声道:
“消灭兽人诚然是人族共同的、无可推卸的大义。”
“但在已知有内奸的情况下,我还是坚持,战争胜利的果实是由留存实力最多的人摘取的,而不是出力最多的人。”
“我并不反对您向那位王国柱石示警,但前提是他必须先付出相应的报酬。”
“就比如说,以公开的、尽全力的态度与手段,截杀那位库尔特使节!”
“退一步说,没有更多方面的表态,里奥伯爵未必会听信您的一面之词。”
哈弗茨老脸一黑,开口就要训斥这个明里暗里要以罢工威胁自己的逆子,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玛丽娜的眸子正冷冷地盯着自己……
哈弗茨的舌头当即冻了回去,冷哼一声,倒也不再开口。
“我有些乏了,”玛丽娜轻抚着梅琳娜紧绷的脊背,“今夜到此为止吧。”
“还有什么事,明早再议。”
真·一家之主·玛丽娜女士一锤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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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众人各自散去,夫妻俩回到暂住的帐篷,玛丽娜这才拍了拍身前的坐榻,示意哈弗茨坐下详谈:
“你先前干嘛不跟李维说实话。”
同样是降调,带着肯定的口吻。
“说什么?说老子要去找里奥·萨默赛特的麻烦?”
“还是说血牙部落的事我早就查到一些眉目了?”
“他自保的能力还是太弱了,”哈弗茨在妻子面前倒也没有隐瞒,细细着玛丽娜左腕上的伤痕,“人亡政息的悲剧,在这片大陆的历史上已经重复太多次了。”
“我不信你到现在还看不出来,儿子是冲着再造天下去的。”
哈弗茨冲着玛丽娜挑了挑眉,脸上尽是为人父母的自豪与忧虑:
“咱们当初是为了给连年苦战的荆棘领选一个休养生息的继承人。”
“结果这小子雷霆手段、仁济心肠是真……要走的路,却是连他老子我也看不太分明了。”
“他要是战死在沙场上,那倒是谢尔弗的宿命,我不怨什么。”
“可要是死在阴谋诡计里,我不甘心,更是我为人父的失职!”
哈弗茨周身的气势层层叠高,又寸寸崩解,方寸之间,连烛光都随着空气一同扭曲、崩解:
“中部山区的事,我一开始是打算等李维南下后再去探查的。”
“结果里奥随后就跟斯瓦迪亚打了起来……老子顾全大局,也就想着再忍个两、三年。”
“结果越忍事情越多……事到如今,他里奥·萨摩萨特,总要给我一个镇守无方的交待。”
“老子想着顾全大局的时候,最好所有人都给我顾全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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