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舔舐着焦土,裹挟着业火焚尽后的灰烬,发出空洞的呜咽。
迦南寺的废墟死寂如墓,断裂的青铜巨根如同巨兽的残骸,在惨淡天光下投下狰狞的影。
空气里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腐朽——烧融的琉璃、碳化的骨殖、凝固的血污,还有某种更深沉的、源自业力核心湮灭后的陈檀腥气。
明澈趴在冰冷的焦土上。
意识从无边的黑暗与剧痛中挣扎着上浮,如同溺水者终于触碰到水面。
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拉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痛楚,肺叶里灌满了硝烟与血腥的颗粒。他艰难地睁开被血痂糊住的眼帘,视野模糊、晃动,如同隔着一层浑浊的油。
首先恢复的是触觉。
冰冷。
坚硬。
粗糙。
是琉璃化的地面,边缘锋利如刀,硌着他的脸颊、胸膛、手臂。
左臂传来火烧火燎的剧痛,低头看去,僧袖早己化为灰烬,的臂膀上,那道从掌心蜿蜒至心脉附近的裂痕,如同一条干涸龟裂的黑色河床,深可见骨。
裂痕边缘的皮肉翻卷,露出下方同样布满裂纹、几近炭化的森白掌骨。
裂痕的蔓延……停住了。
停住了?
一丝冰冷的、难以置信的清醒刺破麻木。
他猛地想起什么,挣扎着侧头,看向自己的右腿。
青铜梵文。
那如同活物毒藤般缠绕啃噬、一路蔓延至髋骨的污秽咒文,此刻……凝固了。
暗沉污浊的金属光泽如同冷却的熔岩,死死嵌在皮肉与骨骼之间,不再搏动,不再蔓延。一股深入骨髓的、被强行冻结的剧痛和沉重感,取代了之前那令人疯狂的啃噬感。
它没有消失,只是……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成了一道冰冷沉重的枷锁,将他牢牢钉在这片焦土之上。
发生了什么?
记忆的碎片如同烧红的铁片,狠狠烙入混乱的脑海。
燃烧的红莲……崩塌的巨门……湮灭的光束……素尘眉心的贯穿孔洞……她跌入泥沼的背影……自己蘸取尸血抄经时黄麻纸上浮现的记忆残片……掌心裂至心脉的剧痛……还有……那滴心头血!
他猛地记起!
那滴凝聚了所有佛性与渡厄悲愿、悬于骨笔尖端、即将坠入“渡尘”血经的心头血!
那被三色劫印光索缠绕、加速坠落的污秽血流!
然后……是那个影子!
那个从破碎经筒中爬出的、灰败怪异的……人形轮廓!它伸出的手……它触碰……它……
“素……尘……”
一个干涩、撕裂、如同砂纸摩擦喉咙的音节,带着血沫,从他唇间艰难地挤了出来。
他挣扎着,用尚能活动的左臂支撑起半边身体。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碎玻璃。
焦黑的视野艰难地聚焦,扫过身前那片被自己鲜血反复浸透的土地。
黄麻纸消失了。
连同上面那冰冷刺目的“渡尘”二字,一同化为了飞灰。
只有一片暗红近黑的粘稠血泊,在焦土上积成一小洼,倒映着灰败的天空和他自己残破的倒影。
血泊边缘,几点极其微弱的金色光粒,如同风中残烛,在余烬的微风中明灭不定。
是宿尘。
未被业火彻底焚尽的因果残渣。
他的目光继续移动,掠过血泊,定格在几步之外。
他的骨笔。
那支由自己三根肋骨雕成的森白之笔,沾满污泥和暗红的血渍,静静地躺在焦黑的琉璃地面上。
笔杆冰冷,笔尖干涸,曾经永远渗出的那滴血珠,己无踪影。
但……骨笔之上……
叠放着一根……指骨。
灰白,嶙峋,纤细,如同被烈火焚烧后又冷却的枯枝。
它的形态,分明是……一根小指。
明澈的呼吸猛地一窒!
他认得!
百年前,业火红莲漩涡边缘,他被无形的反噬之力切断的……那根小指!
那根裹挟着素尘精血与部分神魂、坠向深渊的断指!
此刻,它静静地叠放在他的骨笔之上。
指骨的断口处……
一圈崭新、深刻、边缘锐利如同刚刚咬下的……血金色齿痕……清晰无比地烙印其上!
齿痕深处,残留着一点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纯净佛光的余烬,如同燃尽的灯芯最后一点暖意,正缓缓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同源的烙印。
百年前,她咬在他断指上的守护之痕。
此刻,以这样一种冰冷而永恒的方式……归来。
“嗬……嗬……”
明澈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身体因这巨大的冲击和无法言喻的悲怆而剧烈颤抖。
他想伸出手,想触碰那根指骨,想感受那血金齿痕的温度……哪怕只有一丝。
但身体沉重如铅。右腿被凝固的青铜枷锁死死钉住,左臂的裂痕传来撕裂般的警告。他只能死死地盯着。
盯着那根指骨。
盯着那血金的齿痕。
盯着齿痕深处最后一点消逝的佛光余烬。
就在这时——
咚!
一声沉闷、仿佛来自地心最深处的撞击声,猛地从焦坑方向传来!
整个迦南寺废墟的地面,随之……微微一震!
不是之前业力巨茧搏动的震动。
这震动更加沉重、更加……实质!
如同……一个巨大的、被深埋地底亿万年的……青铜棺椁……被某种力量……从内部……狠狠撞击了一下!
撞击声回荡在死寂的废墟上空。
堆积的瓦砾簌簌滑落。
焦坑边缘凝固的琉璃状熔岩,裂开几道新的细小缝隙。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致的冰冷、沉重、以及某种被囚禁了无尽岁月的……怨毒与……贪婪……的气息,如同苏醒巨兽的吐息,缓缓从焦坑深处……渗透出来!
风,卷着灰烬,掠过明澈低伏的残躯,掠过那支叠放着灰白指骨的森白骨笔,掠过血泊中明灭的金色宿尘。
焦土之上。
血墨己干。
业火余烬未冷。
而地脉深处,那被素尘焚尽巨茧后暴露出的、更古老、更恐怖的囚笼……
己然……
传来了……
第一声……
叩门的……饥啼。
指骨归,青铜鸣。当佛烬齿痕烙上焦土骨笔,业火焚尽的刑徒,终以枷锁之躯,听见了地脉深处第一声旧神的叩棺。而宿尘未熄,便是这因果烬卷,点燃的第一粒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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