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的身影出现在玄关和客厅的交界。他穿着笔挺的深灰色西装,外套搭在胳膊上,同色领带系得一丝不苟,衬得身形挺拔。他刚结束一场重要的生意谈判,脸上还留着几分属于赢家的、没散干净的锐气和掌控感。可当他的视线扫到沙发角落里那对紧挨着的母女时,那点锐气就像骤然掐灭的烛火,在空气中'噗'地消散无踪,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隔膜的冷漠。
他没换拖鞋,就穿着锃亮的皮鞋,“笃、笃、笃”地踩在地板上,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耳,径首朝客厅走来。
“回来了?”苏晚的声音响起来,小心翼翼的,努力维持着平静的温顺。她抱着念念没起身,只是微微侧头看他,嘴角使劲往上扯出一个柔和的弧度。
“嗯。”顾衍的回应短促得像打发人。目光在苏晚脸上停了一瞬,平静无波,像扫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没一点温度。接着,视线落到苏晚怀里的念念身上,眉头极快地皱了一下,那皱起的纹路里,似乎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念念今天怎么样?”他开口问,声音低沉,公式化得像在完成一项任务。一边问,一边把臂弯里的西装外套随手往沙发扶手上一搭,那看着就贵的料子立刻皱成一团。
“下午精神头好点儿了,看了会儿书。”苏晚赶紧接话,语速不自觉地快了点儿,像是急着证明女儿“挺好”,“刚睡醒,我说给她煮点小馄饨吃。”她顿了下,目光紧紧粘在顾衍脸上,捕捉着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小心翼翼地补了句,“你……要不要也吃点?我多下点儿?”
顾衍的目光早从念念身上移开了。他抬手,有点烦躁地扯松了领带结,动作带着股被捆着的不耐烦。“不了。”他拒绝得干脆利落,没一点余地,“外面吃过了。一堆破事儿,烦。”语气里的不耐烦明晃晃的,好像家里的空气都让他憋闷。他抬手使劲捏了捏眉心,动作粗暴,像是要把那看不见的疲惫和压力硬生生捏碎。
“哦……好。”苏晚的声音低了下去,像被突然抽走了力气。她搂着念念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点,好像要抓点支撑。怀里念念的小身子明显又僵了,小脑袋垂得更低,长长的睫毛像受伤的蝴蝶翅膀,抖得厉害。
顾衍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母女俩的情绪变化,或者说,他压根儿懒得留意。他的视线在客厅里漫无目的地扫了一圈,最后定在茶几上那堆散乱的药盒、体温计和几张摊开的医院缴费单上。那堆代表着病痛、麻烦和沉重债务的玩意儿,让他脸色瞬间又黑了几分。
他几步走过去,皮鞋踩地的声音在寂静里显得特别沉重。他抄起最上面那张缴费单,单据上那个刺眼的数字让他瞳孔猛地一缩。薄薄的纸在他指间发出轻微的、不堪重负的窸窣声。他盯着那数字看了几秒,腮帮子绷紧了,然后猛地将单据拍回茶几上!
“啪!”
脆响在安静的客厅里像炸了个炮仗,吓得念念在苏晚怀里猛地一哆嗦。
“怎么又要这么多?”顾衍的嗓门陡然拔高,带着股被冒犯的、毫不掩饰的烦躁和质问,冰冷的眼神像刀子似的剐向苏晚,“钱!钱!钱!一天到晚除了钱就没别的了?医院是吸血鬼吗?还是你觉得我是印钞机,能凭空给你吐钱?!” 他一字一句如刀锋般凌迟着她的尊严,每个吐字都裹着寒气,精准扎进苏晚的心口,将她最后那点自尊碾得粉碎。
苏晚的脸“唰”地一下褪尽了血色,比念念的还白。她张了张嘴,想解释——想说念念这次血象多危险,医生说多少次必须保证用药和营养,那些进口药贵得要死可又换不了……可喉咙里像堵满了滚烫的砂石,又干又涩,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在顾衍那居高临下、充满责怪和嫌弃的目光逼视下,所有的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那么……像是在摇尾乞怜。她只能死死咬住下嘴唇,首到唇间泛起一丝刺痛,才勉强压住眼眶里那股汹涌的酸涩。
怀里,念念小小的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压抑的、细碎的呜咽声终于控制不住地从喉咙深处漏了出来。那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却如细小的箭镞穿透心室最薄的隔膜。她猛地低下头,把女儿的脸紧紧按在自己胸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道冰冷刺骨的视线,徒劳地想给女儿搭起一道脆弱的挡箭牌。她轻轻拍着念念瘦得硌手的背脊,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一遍又一遍地做着“不怕,妈妈在”的口型,想传递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尽管她自己此刻也摇摇欲坠。
顾衍看着眼前这对紧紧抱着、像被全世界抛弃的母女,看着苏晚那副忍气吞声、眼泪汪汪的样子,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更深的厌烦。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耐性,猛地一转身,看都懒得再看她们一眼,径首朝着书房冲去,脚步又快又重。
“以后这些破事别来烦我!”他甩下最后一句冰冷的话,像扔掉一袋垃圾。书房的门在他身后被用力摔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那沉重的关门声,像丧钟,在客厅里嗡嗡地回响。关上的不只是一扇门,更像是在她们娘俩和那个叫“丈夫”、“父亲”的男人之间,砸下了一道冰冷沉重的铁闸。门板撞在门框上的余音,震得苏晚耳朵里嗡嗡响,也彻底震碎了她眼底最后一点强撑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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