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里克搓了搓有些发冷的手臂,心中那点因为射箭失败和被戏弄而起的恼火渐渐平息。
他百无聊赖地打量着钟室内巨大的青铜钟,上面复杂的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让他不由又想起那个梦境。
一种更深的、带着一丝不安的焦躁悄然升起。
那个他不想提及的人…塔里克永远不会不会忘记他遇刺的那个场面,那个场面时不时就化作噩梦前来骚扰他一番。
和梦中一样,刺客刺穿了上一秒还在和他争论的那个男人。
……
刺目的血滴溅落在冰冷石板上的声音,那双永远充满强硬与威严的眼睛里,最后凝固的惊愕……以及……来不及说出口的、可能永存于谜团的话语。
塔里克猛地闭上眼,试图驱散眼前的血红幻象,但心口却像被那无形的袖剑再次狠狠捅穿。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住胸口,冰冷的指尖感受着布料下急促而不稳的心跳。
不是不肯叫,只是……叫不出口。
那个男人。那个统治了哈拉尔家族的男人,他对平民从来都是公正廉明,到处解放奴隶,又尝试改革教会。
可对自己,像暴君、对待自己如同对待一件不合格兵器的男人。
他们之间充斥着激烈的争论、冷酷的训练、无情的指责,温情是奢侈品,一个赞许的眼神都吝于给予。
塔里克曾以为,自己所有对他的感情里,至少有一半是怨恨和不服。
可现在……
他死了之后,我就真正成为孤家寡人了。
这个念头突然冰冷而沉重的落下。
悲伤。
悲伤又涌了上来,并非尖锐的剧痛,而是沉重、粘稠、无边无际的灰暗潮水,缓慢但不容拒绝地淹没了心口。
那并非对一个慈爱父辈的怀念——他们之间根本不存在这种东西——更像是对一种存在本身突然被抹去的茫然与空落。
一个巨大的、缠绕着他整个生命的影子骤然消失,留下的不是自由,而是一个巨大的、黑漆漆的空洞。
继承者。
多么尊贵又多么孤寂的称呼啊…
哈拉尔家族的血脉在他身上延续,家族的权力在他手中汇集,家族的兴衰成为他肩上的责任。
然而,当他真正站在这权力的中心,环顾西周时,看到的却是空荡。
曾经与他血脉相连、日日争执、代表着整个过去的那个男人己经化为尘土。
那份扭曲却真实存在的联结,断裂得如此彻底,唯独留下他在这空荡的冰冷权力里,只剩下冰冷的武器和沉默的奴隶们作伴。
无人倾诉,无人分担,甚至连那个可以争吵和证明的对象都不在了。
贾巴尔不是倾诉的对象,他更多是一个死士。一个忠贞不渝的护卫者,一个士为知己者死的勇士。
刚刚成为家主那会,为了迅速稳定内部和外部威胁,也是建立自己的班底和家主威望。
他策划了一场针对有关刺杀那个男人的一个家族的清剿行动,顺带救下了无数奴隶,其中就有一个马穆鲁克——贾巴尔。
这次行动他有了班底,有了威望,稳定了家族,彻底继承了这一切,也证明了自己有配的上他的实力。
可也仅此而己了。
他继承了一切,却似乎永远失去了能证明他“拥有”或“成为”了什么的那个人。
塔里克垂眸,远处的夕阳正渐渐下沉,将城市边缘染上光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万物将息的宁静,却让他心底那份空洞仿佛也随着暮色一同沉降、加深。
不过…现在好像也没那么孤独了。
贾巴尔…索尔斯坦…卢西安…沃尔夫拉姆…周怀安……甚至别扭的艾德蒙。
他们的面孔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贾巴尔沉默如铁的忠诚,索尔斯坦毫无阴霾的粗犷笑声,卢西安那惹人厌烦却总带着奇妙洞察力的绿眼睛,沃尔夫拉姆磐石般的可靠,周怀安纯粹如同晨露的光芒……
还有艾德蒙那副明明融入却又硬要维持距离感的骑士架子。
哈拉尔家族之外的声音,色彩,温度……甚至喧闹。
这是那个人未曾给予,或者说,是他在那个男人统治的冰冷秩序里从未想象过的图景。
一种……陌生的暖意,正试图填补那巨大空洞边缘的裂缝。
就在这时,塔里克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青铜巨钟投在石壁上的影子。
在阴影与夕阳最后一线微光交汇处,一个极其模糊、仿佛由烟尘与暮霭勾勒出的身影,好像正站在那里,就像梦那般。
看不清面容,更辨不清衣着,只有一个朦胧的、比阴影更深一点的人形轮廓。
但,那双眼睛……还有那张嘴……却异样地清晰!
一双熟悉的、永远带着严厉审视的琥珀色眼睛!即使在模糊的轮廓中,那眼神也锐利得如同实质的刀锋,死死地钉在他身上!
而那张微启的唇……它急促地开合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塔里克却“听”得无比真切。
——那是最纯粹的、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母语,是那个男人曾经冰冷刻板的腔调,此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紧迫感:
??????????!??????????!(回头!回头!)
这两个单词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塔里克的脑海。与记忆中无数次呵斥与命令的口吻完美重叠,却又充满了梦境中父亲濒死的惊惶。
幻觉?还是……预兆?
塔里克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那股刚刚驱散了空洞的微弱暖意被这来自幽冥、尖锐如刀的警告撕得粉碎。
没有任何犹豫,没有时间思考这是否是幻影带来的疯狂——那个男人刻在他骨髓里的命令本能在这一刻彻底压倒了理智。
“唰——!”
塔里克遵循着灵魂深处的战栗,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完全凭着本能,猛地向一侧拧腰回头!颈椎骨甚至发出了“咔嚓”轻响!
就在他回头动作完成的瞬间!
“嗤啦——!!”
一道寒光贴着他惊险后仰的胸前掠过!冰冷的金属触感带着死亡的气息!
没有声音!没有警告!
只有布料被无情撕裂的刺耳噪音!
塔里克胸前的衬衣被划开一个长口,连带着下面白皙的皮肉留下火辣辣的剧痛和瞬间渗出的温热鲜血!
塔里克被这致命的突袭和剧痛带得失去平衡,狼狈地向后倒去,手掌狠狠撑在冰冷粗糙的石栏上,才没倒在地上,处于彻底的劣势。
塔里克猛地抬头,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只见一个黑影如同幽灵般,从悬挂巨钟的粗大横梁阴影里显形,无声地落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
塔里克吞了一口口水,如果不是刚才那幻影的警告和刻骨铭心的本能……
黑色的紧身衣完美融入塔的阴影,脸上覆盖着那张毫无生气的、在渐暗暮色中泛着惨白幽光的银质面具。
弯刀垂落身侧,一滴鲜红的血珠正沿着那细长如獠牙的刃尖缓缓凝聚、滴落。
是卡西米尔。
卡西米尔微微歪头,面具唯一露出的那双眼睛,冰冷、漠然,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精准地锁定在狼狈在石栏上撑起身体的塔里克身上。
那种目光,像是在审视一个己经断气的死人。
塔里克全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
刚刚被弯刀划开的剧痛胸口都在提醒他——死亡从未如此迫近!
塔里克稳住身形,拔出腰间的弯刀,致命的刺客就在眼前,刚才那必杀的一击落空,己经点燃了猎杀者冰冷面具下的真正怒火!
这是一场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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