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爸妈归来

又一个麦收完的季节，省城的父母托人带口信回来，说清完菜摊就回来看两个娃娃。

于是唤弟带着继祖坐在村口大石头下，等了两三天。

当那辆破旧的长途客车卷着漫天黄土，摇摇晃晃停在村口时，许唤弟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车门哐当一声打开，两张熟悉又带点陌生的脸探了出来——是父母！他们回来了！

“爸！妈！”许继祖像颗小炮弹似的冲了过去，一头扎进母亲怀里。母亲王桂芬穿着件镇上少见的碎花的确良衬衫，头发烫了卷，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笑容是真实的。她一把搂住儿子，心肝宝贝地叫着，粗糙的手指着儿子黑瘦的小脸。父亲许建国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笑着拍了拍儿子的头，目光扫过僵在一旁的许唤弟，点点头：“唤弟，长高了点。”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

许唤弟喉咙发紧，那句“爸、妈”哽在喉咙里，只发出蚊子似的哼声。她看着母亲紧紧牵着弟弟的手，看着父亲把其中一个明显轻些、印着卡通图案的袋子递给弟弟，里面鼓鼓囊囊装着玩具和新衣服。她默默走过去，想帮父亲提那个沉重的大袋子，里面大概是些粮油杂物。父亲却侧身避开：“不用你，沉。”

奶奶烧火，母亲做饭，唤弟和继祖在葡萄架下玩继祖的新玩具。

父亲咂吧着一根香烟说“爹，我和桂芬的菜摊子基本稳定了，租了个小房子，想把两个娃接进城里念书，明早就走”

天还没亮透，薄雾像一层哀愁的纱，笼罩着寂静的村庄。小小的院子里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压抑。

爷爷沉默地蹲在门槛上，一遍遍检查着那个用化肥袋改装的、鼓鼓囊囊的大包袱。里面塞满了奶奶连夜蒸的干馍馍、自家晒的萝卜干、一小罐腌玫瑰酱，甚至还有几双纳得厚实的新鞋垫。每一个针脚都浸着不舍。

“唤弟，”奶奶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把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塞进她手里，“这里面……是攒的……土鸡蛋，路上……别饿着弟弟。” 布包温热，带着奶奶的体温，也带着鸡窝里特有的味道。唤弟攥紧了布包，那温热烫得她指尖发疼，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力点头。

天隐隐要亮。许建国怕耽误车，在门口催促。

“走吧……”爷爷终于站起身，声音低沉得像从地底发出。他弯腰，想背起那个沉重的大包袱。

“爷爷，我来！”唤弟抢上前，瘦小的肩膀扛起那个几乎和她一样高的包袱，身体被压得一晃。这熟悉的重量，此刻却带着决绝的意味。

奶奶紧紧牵着继祖的小手，一步步送到院门口。继祖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回头望着熟悉的院子，望着檐下挂着的那串干辣椒，望着墙角他堆的小石子城堡，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挣扎着要往回跑：“奶奶！我要奶奶！我不去了！我不去城里了！”

奶奶的眼泪决堤般涌出，她猛地蹲下身，紧紧抱住哭闹的继祖，脸贴着孙子的脸，泣不成声：“乖孙……听话……去城里……去你爸爸妈妈身边……念好书……奶奶……奶奶在家……等你们……”

爷爷别过脸去，用力吸着旱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看到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握着烟杆的手背青筋暴起。

唤弟看着眼前哭成一团的奶奶和弟弟，看着爷爷沉默的背影，看着这个承载了她所有童年记忆、汗水、委屈和温情的院子，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那架晨雾里的还没长熟的葡萄……巨大的悲伤和一种撕裂般的愧疚感瞬间将她淹没。她放下包袱，走过去，用力抱住了奶奶颤抖的肩膀，也抱住了哭得撕心裂肺的弟弟。三个人的泪水混在一起，滚烫地落在彼此的衣服上。

“奶奶……爷爷……”唤弟的声音哽咽破碎，“你们……保重身体……我会……看好弟弟……我们会……好好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