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焕的动作，很标准，标准得近乎刻板。每一个转身，每一次摆臂，都像用尺子量过，动作没问题。但她的眼神，虽然努力首视前方，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怯懦和紧绷，像一只受惊的鸟儿，随时准备飞回安全的巢穴。那不是自信的坚定，而是过度紧张下的僵硬。她的整个气场，缺乏那种作为旗手应有的、由内而外的、感染人心的从容和大气。最重要的是许焕过于瘦弱。身高165体重七十多斤。
评审团低声交流了几句，微微摇了摇头。
“下一个。”负责选拔的军官声音平静地宣布。
许焕的心，在那一刻，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然后从高空狠狠摔下！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中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她保持着立正的姿势，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脸色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只剩下那冰冷的“下一个”三个字在耳边嗡嗡作响。
她落选了。
不是因为动作不到位，不是因为态度不认真。
是因为……她眼神太怯懦，身体太瘦弱。
同班同学胡天豪凭借挺拔的仪态标准的动作和匀称而不胖不瘦的身材，成功入选护旗手。
女生里葛建英也凭借标准的动作和由内而外的阳光自信，成为护旗方阵的一员。
同宿舍俞甜甜也因为过于纤瘦的舞蹈身材而被刷下来。不过俞甜甜并不在意。
葛建英兴奋地跑过来想和室友分享喜悦，却看到许焕失魂落魄、脸色惨白地站在原地。周敏由于身高问题预选都没过，她正企图用这个安慰许焕。
“许焕……你没事吧？”俞甜甜担忧地问。
许焕猛地回过神，用力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没……没事。恭喜你们。”她迅速低下头，不敢看她们的眼睛，快步走回了队列的最后面，把自己重新藏进阴影里。巨大的失落和一种更深的、从未有过的羞耻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表彰大会如期举行。在雄壮的进行曲中，吴天豪、葛建英和其他十三名被选中的同学，穿着笔挺的仪仗队礼服，昂首挺胸，迈着矫健的步伐，护卫着三面旗帜走向旗杆。阳光洒在他们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上，自信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全校师生的目光聚焦在他们身上，掌声雷动。
许焕站在班级队列里，仰头看着那冉冉升起的旗帜，看着阳光下吴天豪和葛建英闪闪发光的身影。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印记。一种尖锐的自省，像冰冷的刀锋，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剖开了她的内心：
原来，除了那点引以为傲的学习成绩，她许焕，一无所有。
她不会唱歌，不会跳舞，不会像俞甜甜那样热情大方地感染他人。
她不会像葛胜男那样阳光自信，自然地成为人群的中心。
她甚至无法像周敏那样，拥有优渥带来的从容和底气。
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在集体生活的舞台上，她笨拙、僵硬、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可笑。
这份认知带来的痛苦，远比落选本身更甚。它像一把盐，狠狠撒在她刚刚被教官和俞甜甜撬开一丝缝隙的心口伤疤上。
大会最后，宣布军训优秀标兵名单。许焕的名字也在其中。当念到她的名字时，周围响起了礼貌性的掌声。她麻木地走上台，从领导手中接过那张印着“优秀标兵”的奖状和一个印着校徽的塑料水杯。
奖状握在手里，轻飘飘的。
水杯的塑料感冰冷而廉价。
这份“荣誉”，此刻在她眼中，是一种安慰，一种对她“刻苦训练”的补偿，一种对她无法融入集体核心的、无声的默认。
她站在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看着那些入选升旗手的同学脸上尚未褪去的兴奋光芒，再低头看看自己手里这张单薄的奖状。强烈的对比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她努力挺首脊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无人能懂的苦涩和自嘲。
军训结束了。
迷彩服被脱下，军用水壶回收
许焕知道，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
她不再仅仅是一个渴望用知识改变命运的乡村女孩。
她更是一个在集体熔炉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了自己所有短板和卑微的、惶惑的高中生。
她抱着那张“安慰”的奖状和水杯，默默走回宿舍。阳光依旧灿烂，校园依旧充满生机。但她心中的某个角落，却像经历了一场无声的地震，留下了一片需要重新审视和艰难重建的废墟。
翻越学业的高山，她信心满满；但如何在这个喧闹而复杂的高中世界里，找到属于“许焕”的、除了学习之外的存在方式和价值感，成了横亘在她面前的一道全新的、或许更为艰深的课题。她需要时间，去舔舐伤口，去消化这份带着苦涩滋味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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