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全职保姆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在她刚刚攀上陡坡时，抽走脚下的梯子。

暑假开始没几天，家里的电话刺耳地响起。是母亲王桂芬，声音带着罕见的哭腔和不容置疑的急促：

“焕焕！快！收拾几件衣服，明天让你李叔的车捎你进城！你弟弟……你弟弟胳膊摔断了！打了石膏，动不了！我跟你爸要出摊，实在顾不过来！你赶紧来照顾他！”

许焕握着话筒，像被一道冰冷的闪电劈中。弟弟摔断了胳膊？需要人照顾？暑假计划……物理笔记……重点高中……这些刚刚在心底构建起的、闪着微光的蓝图，在母亲焦灼的哭腔和不容置疑的命令面前，瞬间变得无比遥远、脆弱不堪。

“妈，我……”她想说她的计划，她的学习，想说家里农忙，爷爷奶奶需要自己。

“别磨蹭了！”王桂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惯常的不耐烦，“家里都乱成一锅粥了！你弟弟疼得首哭，没人管怎么行？快点收拾！明天必须到！”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像冰冷的嘲笑。

许焕僵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本翻开的初三物理课本。窗外是炽热的阳光，知了聒噪地叫着。她却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照顾弟弟……又是照顾弟弟。她的时间，她的计划，她的未来，永远要为弟弟的需要让路，无条件地、理所当然地。

没有反抗的余地。

爷爷奶奶焦急孙子，焦急麦收，却也无可奈何。

第二天，她像一件被托运的货物，再次坐上了李叔那辆充满机油味的小货车。车厢里堆着一些捎给父母的杂物，她抱着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里面塞着几件换洗衣服和……那本初三物理课本。课本的棱角硌着她的手臂，像一个无声的嘲讽和徒劳的坚持。

省城的出租屋，比记忆里更显拥挤和闷热。弟弟许继祖躺在靠窗的小床上，左臂打着厚厚的石膏，用绷带吊在脖子上。他脸色有些苍白，看到许焕进来，撇了撇嘴，带着伤员的骄纵和一丝理所当然的依赖：“姐，我要喝水！凉的！”

父母的小生意似乎真的“越做越好”了。他们的摊位变成超市，卖些时令水果和蔬菜，也卖进口水果。天不亮就要去批发市场进货，晚上收摊回来己是筋疲力尽。许焕的到来，立刻被无缝嵌入了这个高速运转的“家庭生计机器”中。

她的“暑假”，被切割成无数和学习无关的碎片

匆匆奔走于出租屋和医院，给弟弟做饭、喂饭（他右手还能动，但撒娇要人喂）、倒水、拿东西。听他抱怨石膏不舒服、游戏机没电了、动画片不好看……

一会让许焕讲故事，一会又想吃老家味道的玉米...五年级的小朋友会因为胳膊疼的哭。许焕只能照顾。

那本被她带来的初三物理课本，静静地躺在出租屋角落那个破旧的小板凳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她只有在深夜，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爬上那张吱呀作响的行军床时，才能疲惫地瞥它一眼。……那些严谨的定律、优美的公式，像一个遥不可及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幻梦。

偶尔，在给弟弟削苹果的间隙，她会从窗户里失神地望着马路对面那所中学气派的大门。穿着整洁校服的学生们背着书包，谈笑着进出。他们谈论的也许是刚结束的夏令营，也许是新学期的计划，也许是某个有趣的物理实验……那些声音像针一样，细细密密地扎在她心上。她低头看看自己粗糙的手，再看看床上打着石膏、正津津有味看着动画片的弟弟，一种巨大的、无声的荒诞感和悲凉，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她。

她叫许焕。

她的物理成绩曾高居班级第三。

她计划着冲击重点高中。

而现在，她的任务是先放下学习，照顾好弟弟的胳膊，当弟弟的全职保姆。

书本上的“力”能改变物体的运动状态。

可生活施加在她身上的力，却像一堵无形的高墙，将她死死按在现实的泥泞里，动弹不得。她只能在夜深人静时，用力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那点尖锐的疼痛提醒自己：那个名叫“许焕”的、渴望知识、渴望光明的女孩，还没有死。她只是被生活的巨石暂时压住了，在黑暗中，无声地积蓄着下一次破土的力量。课本上的灰尘，总有一天，会被她亲手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