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股自暴自弃的漩涡彻底吞噬时，初二新增的物理课，意外地投射进一束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物理老师姓孙，是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的老教师，穿着邋遢，常年发黄衬衫和露着红布条裤带的，皱巴巴的蓝裤子。板书却一丝不苟。
他的课并不生动，甚至有些刻板，要求却极其严格。第一次物理小测验，题目并不难，但许焕因为状态低迷，考得一塌糊涂。
下课后，孙老师把许焕单独叫到了办公室。办公室很简陋，弥漫着粉笔灰和旧书报的味道。孙老师没看成绩单，而是拿起许焕那张画满红叉的卷子，指着其中一道最基础的概念题，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许焕，这道题，力学基础概念，课本第三页讲得清清楚楚。你没看？还是没看懂？”
许焕低着头，脸烧得厉害，嗫嚅着：“我……我没看明白……”
“哪里不明白？”孙老师追问，目光透过厚厚的镜片，锐利地审视着她。
许焕被问住了。她确实没认真看，或者说，她这段时间根本静不下心看书。她只能胡乱指着一处：“这里……力的作用效果……”
孙老师没有批评她，而是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一个简单的示意图：“看，力作用在物体上，要么让它动，要么让它变形。这就是效果。就像你推自行车，它动了。你捏橡皮泥，它变形了。明白了吗？”他的解释极其朴素，却首指核心。
许焕看着那个简单的图示，再想想自己推自行车的感觉，脑子里那团浆糊似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孙老师把卷子推到她面前，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我看过你其他科目的成绩，不太好。但物理，是新的开始。它讲的是这个世界的道理，实实在在的道理。道理弄懂了，题就会做。我看你解题思路，有股子……钻劲，就是基础浮了。回去，把课本前三章，一个字一个字地啃透，概念图画清楚。下周上课，我还问你。”
没有安慰，没有鼓励的套话，只有最朴素的指令和最首接的期望。孙老师甚至没有提她的家长缺席，没有提她糟糕的总成绩，只聚焦于眼前这张物理卷子，以及她可能存在的、一丝微弱的“钻劲”。
这平淡无奇的话语，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许焕心中那片自怨自艾的阴霾。她抬起头，第一次认真看向这位古板的老教师。他花白的头发，厚厚的镜片，邋遢的着装，还有桌上那杯泡着浓茶的搪瓷缸，都显得那么平凡。但他眼神里的那种专注——对知识本身的专注，以及对一个“差生”可能潜力的、不带偏见的审视——却像黑暗中的一点烛火，微弱却固执地亮着。
走出办公室，许焕没有立刻回教室。她走到教学楼后面僻静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手里紧紧攥着那张满是红叉的物理卷子。孙老师那句“实实在在的道理”和“钻劲”，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堂叔许文斌当年在油灯下指着“许焕”二字时灼灼的目光，也穿越时空般浮现。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初秋微凉的空气。胸腔里那股想要堕落、想要放纵、想要逃避的冲动，还在不甘地翻腾。但另一股更微弱、却更坚韧的力量，正从那句“实实在在的道理”和那点被认可的“钻劲”中，艰难地破土而出。
她低头看着卷子上孙老师画的那个简单的推自行车的示意图。
是的，力能让物体运动或变形。
那她许焕呢？生活施加给她的这些力——父母的忽视、老师的放弃、同学的边缘化、物质的匮乏、身体的疲惫——是要让她变形扭曲，堕入黑暗？还是……推动她，哪怕步履蹒跚，也要向前挪动？
她猛地睁开眼，眼神里那几天的迷茫和动摇，被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取代。她拿出物理课本，翻到第一页，找到孙老师说的那个基础概念，用笔狠狠地、一遍遍地圈画起来。
钱，她没有。漂亮衣服，她没有。甜蜜的恋爱，她没有。
但她还有这本物理书。
还有孙老师那句“实实在在的道理”。
还有她骨子里那股不肯认输的“钻劲”！
她叫许焕。
她的光，哪怕微弱如豆，也绝不向黑暗妥协！物理课本粗糙的纸张在她指尖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像一声微弱的、却倔强不屈的战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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