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友谊

“嘿，链条卡死了？我帮你看看。” 声音清脆，带着点自来熟。

许焕抬起头，看到一个扎着马尾辫、皮肤同样晒得微黑、眼睛亮晶晶的女孩。她叫胡丹，就坐在许焕斜后方。胡丹不由分说地蹲下来，动作麻利地接过许焕手里的链条，手指沾满油污也不在意。“喏，你看，这里有个卡扣松了，得先掰正……” 她一边弄一边解释，三下五除二就把链条复位了。

“谢谢……” 许焕的声音有些干涩。

“客气啥！都是蹬‘铁驴子’的难兄难弟！” 胡丹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拍了拍手上的灰，也推出一辆同样饱经风霜的旧自行车，“我叫胡丹，家在下河沿村，你呢？”

“许焕，上河村的。” 许焕报出自己的名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许焕？好名字！比俺们村那些‘招娣’‘来弟’强多了！” 胡丹没注意到许焕嘴角的一丝苦涩，大大咧咧地说，跨上自行车，“走呗？顺路！”

尘土飞扬的归途上，两辆破旧的自行车并排而行，链条发出此起彼伏的、不那么和谐的吱呀声。沉默被打破。胡丹是个话匣子，从吐槽英语老师的“鸟语”和飞快的语速，到抱怨数学作业太多，再到分享村里谁家的狗又下崽了……她的世界似乎同样被黄土和农活填满，却带着一股野草般的蓬勃生机。

“你英语考多少？”胡丹突然问。

许焕的脸瞬间烧了起来，嗫嚅着：“……58。”

“哈！我59！比你还多一分！” 胡丹非但没有嘲笑，反而像打了胜仗般得意，“咱俩难姐难妹！那老师讲得跟飞似的，鬼才听得懂！我暑假天天放羊割草，哪有闲钱去镇上补课？做梦呢！”

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共鸣，瞬间拉近了距离。许焕紧绷的心弦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松弛下来。她忍不住问：“那……怎么办？”

“能咋办？死磕呗！”胡丹满不在乎，“我借了哥哥初中时的学习笔记，晚上点灯熬油抄！不会的……就瞎蒙！反正不能让她看扁了咱！”

从那天起，十几里的尘土路不再漫长孤寂。上学放学的路上，成了两个女孩的秘密花园。她们交流着各自村里的新鲜事，抱怨着繁重的作业和听不懂的英语课，也分享着青春期那些难以启齿的烦恼。

“喂，许焕，”有一次，胡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脸蛋微红，“你……那个……来了没？”

许焕的心猛地一跳，脸也红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关于初潮那天的恐惧和堂叔的守护，成了她心底最深的秘密，但对胡丹，她可以分享一些不那么核心的困扰。

“唉，烦死了！肚子疼得要命，还得骑车！我奶就给我用那种粗草纸，磨得生疼……”胡丹苦着脸抱怨，“镇上小卖部有卖那种软软的……可太贵了！我攒了好久的钱才够买一包！”

许焕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她也面临着同样的窘境。尕妈送的那包卫生巾早己用完，她只能省吃俭用，偶尔买一包最便宜的，或者……硬着头皮用奶奶的草纸。经济的窘迫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连少女最私密的生理需求都成了需要精打细算的负担。

“还有啊，”胡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困惑和羞恼，“咱们班那个王强，老盯着我看……烦人！”

两个女孩在颠簸的土路上，交换着这些属于她们的、隐秘的烦恼和悸动。风吹散了细语，却把两颗孤独的心紧紧系在了一起。她们互相打气，约定一起“死磕”英语，一起攒钱买“高级”的卫生用品，一起对着那些讨厌的男生翻白眼。

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映在尘土飞扬的路上。许焕看着身边叽叽喳喳的胡丹，看着她被风吹乱的发梢和亮晶晶的眼睛，第一次感到，在这条漫长而艰难的上学路上，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成绩单上的数字依然冰冷，英语课上的迷雾尚未散去，但身边有了一个能听懂她沉默、分享她窘迫、和她一起对着命运龇牙咧嘴的伙伴。

车轮碾过坑洼，吱呀作响。许焕深吸一口混合着尘土和青草气息的空气，用力蹬了一下脚踏板。前路依然坎坷，但身旁有同行者，心里那盏被堂叔点燃、名为“许焕”的心灯，似乎也在这份粗糙却真实的友谊里，摇曳出更温暖的光亮。她不再是那个在省城报名处手足无措、被“学籍卡”轻易击溃的“唤弟”，她是许焕，一个在跌跌撞撞中，努力抓住每一根稻草、奋力前行的初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