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边的雨季,像一个喜怒无常的巨人。前一刻还是毒辣的日头炙烤着湿漉漉的街道,空气闷热得如同蒸笼;下一刻,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便毫无征兆地压了下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铁皮屋顶、柏油路面和积满污水的坑洼里,瞬间将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幕和震耳欲聋的喧嚣之中。
湄公河浑浊的水位在暴雨中迅速上涨,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枯枝败叶和生活垃圾,发出沉闷的呜咽。河畔区那栋不起眼的法式小楼,此刻更像一艘漂浮在泥泞汪洋中的孤舟。雨水顺着腐朽的屋檐瓦片淌下,在窗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屋内,老旧吊扇徒劳地搅动着潮湿闷热的空气,混合着劣质消毒水和汗水的味道。
林霄赤着上身,站在卫生间那面布满水渍的镜子前。镜面模糊,映出他精悍而伤痕累累的上身。右肩那道在曼谷留下的伤口,经过林浩带来的专业医生处理,感染己经控制住,但粉红色的新肉在周围古铜色的皮肤映衬下,依旧显得狰狞。他面无表情地用沾了消毒水的棉签,仔细擦拭着伤口边缘,动作精准而漠然,仿佛在打磨一件武器。
“霄哥,磐石那边初步框架搭起来了。” 陈昊的声音从狭小客厅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林浩先生介绍的那个瑞士律师汉斯,效率很高!离岸账户和壳公司的防火墙基本建立完毕,第一批资金己经通过‘磐石’的渠道,分散注入了我们在柬埔寨注册的几个空壳贸易公司,账目干净,经得起查。”
林霄将用过的棉签扔进垃圾桶,套上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工字背心,遮住了伤疤。他走出卫生间,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有眼底深处沉淀着冰冷的算计。
“还不够。”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在雨声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清晰,“这点钱,只够我们暂时藏身,买几口喘息的时间。想撼动沈曼的根基?杯水车薪。”
他走到那张充当办公桌的破旧木桌前。桌面上摊开着林浩带来的那份关于沈氏东南亚活动的简报,旁边还放着那个承载着父亲最后嘱托的旧怀表。怀表的盖子开着,露出里面那张折叠整齐、字迹刚劲的薄纸片——上面是几个看似毫无关联的地名、人名缩写和极其隐晦的日期代码。这些天,林霄几乎不眠不休,如同破解摩斯密码般,反复研究着这张纸片,试图从中找出父亲为他埋下的、真正的“生路”。
“沈氏在东南亚的根基,比我们想象的深。” 林霄的手指重重地点在简报上,“明面上的合法投资只是幌子。真正支撑她庞大资金链和那些见不得光交易的,是水下的冰山!” 他拿起怀表,冰冷的目光扫过纸片上一个反复出现的缩写——“SS”(蛇头?)和一个被圈起来的日期(恰好是林氏崩塌前一个月)。
“爸留下的线索,指向的不是钱,是人。” 林霄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寒意,“是那些在灰色地带游走、帮沈氏处理‘脏活’、编织非法交易网络的关键人物!找到他们,撬开他们的嘴,拿到沈氏参与国际洗钱、走私、甚至……更肮脏勾当的铁证!这才是能真正撕开沈曼那张伪善面具、给予她致命一击的武器!”
陈昊的神情也凝重起来。他知道林霄说的没错。沈曼在国内树大根深,关系盘根错节,想从正面撼动她难如登天。唯有找到她在国际层面留下的致命破绽,才能一击必杀!但这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在沈氏势力盘踞的东南亚,去追查这些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危险系数难以想象!
“霄哥,风险太大!沈曼的眼线……” 陈昊的话没说完。
“我知道。” 林霄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所以,我们得用他们的规则玩。” 他拿起桌上另一份文件——那是林浩通过特殊渠道搞到的、关于金边乃至整个柬埔寨地下世界势力分布的情报摘要。其中,一个绰号“坤沙”的名字被红笔圈了出来,旁边标注着:湄公河下游走私网络实际掌控者之一,与多家跨国“贸易”公司有深度合作,背景复杂,极度危险,但……认钱。
“坤沙……” 林霄念出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危险的弧度,“一个只认钱、不认人,而且很可能替沈氏‘运过货’的蛇头。找到他,就是找到撬开沈氏黑幕的第一块砖!”
几天后,暴雨初歇。金边近郊,一个名为“洞里巴”的混乱渔港。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鱼腥味、腐烂水草的味道和劣质柴油燃烧后的刺鼻废气。狭窄泥泞的街道两旁,挤满了歪歪扭扭的铁皮棚屋和低矮的木质吊脚楼。肤色黝黑的渔民、穿着花衬衫眼神闪烁的掮客、扛着沉重货物的苦力……形形色色的人在这片被遗忘的角落挣扎求生。污水横流的巷子里,隐约传来的揽客声和醉汉的咆哮。
林霄穿着一身当地渔民常见的廉价深蓝色短褂和宽大裤子,脚踩一双沾满泥污的塑料拖鞋。他的脸上抹了些灰,头发油腻地贴在额前,刻意佝偻着背,眼神浑浊,混在嘈杂的人流中毫不起眼。陈昊则扮作一个沉默寡言的搬运工,扛着一个破旧的麻袋,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可疑的身影。
按照情报指引,他们七拐八绕,避开主街的喧嚣,钻进了一条更加狭窄、阴暗、堆满垃圾的背街小巷。巷子尽头,一间挂着褪色红灯笼、没有任何招牌的低矮木屋前,蹲着两个身材精壮、眼神凶狠、腰间鼓鼓囊囊的当地男人。
林霄停下脚步,用事先学好的、带着浓重口音的当地土话,含混不清地说出了一个约定的暗号短语。
其中一个守卫抬起眼皮,懒洋洋地扫了林霄一眼,又看了看后面扛着麻袋的陈昊,眼神里充满了不屑和审视。他伸出两根手指,捻了捻,做了个国际通用的手势——要钱。
林霄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小卷,递了过去。守卫掂量了一下,打开一角,看到里面露出的崭新美钞边角,脸上才露出一丝贪婪的笑容,对着同伴努了努嘴。
另一个守卫转身,吱呀一声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一股浓烈的劣质烟草味、汗臭和酒精混合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
林霄深吸一口气,压下胃里的翻腾,低头钻了进去。陈昊紧随其后。
屋内光线极其昏暗,只有一盏挂在房梁上、蒙着厚厚油污的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晕。烟雾缭绕,呛得人眼睛发酸。几张破旧的木桌旁,围坐着几个形容彪悍、纹身狰狞的男人,正在用听不懂的土话大声吆喝着赌博。角落里,一个穿着暴露、眼神麻木的女人蜷缩着。
屋子最深处,一个用破旧屏风勉强隔开的“雅座”里,坐着一个男人。
坤沙。
他看起来五十岁上下,身材不高,却异常敦实,像一块被河水冲刷了千百年的礁石。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黝黑粗糙,脸上纵横着几道深刻的刀疤,其中一道从左边眉骨斜斜划到嘴角,让他整张脸显得格外凶戾。他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夏威夷衫,敞着怀,露出胸口浓密的胸毛和一条张牙舞爪的过肩龙纹身。此刻,他正眯着一双如同毒蛇般细小而锐利的眼睛,慢条斯理地用一把匕首削着一个青芒果,动作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精准和力量感。
林霄和陈昊的出现,让赌桌上的喧闹停顿了一瞬。几道充满敌意和审视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了过来。
坤沙眼皮都没抬,依旧专注地削着他的芒果,削下一小片薄如蝉翼的果肉,丢进嘴里慢慢咀嚼。首到林霄走到他桌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才缓缓抬起那双如同淬了毒液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林霄。
那目光像冰冷的刀锋刮过皮肤,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一种评估猎物价值的审视。
“中国人?” 坤沙开口,声音嘶哑难听,像是砂纸摩擦,说的却是带着浓重口音、但勉强能听懂的英语。他吐出一颗芒果核,精准地吐在脚下肮脏的地板上。
林霄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挺首了些佝偻的背脊。尽管脸上抹着灰,衣着破烂,但当他不再刻意伪装时,骨子里那份属于林氏继承人的、曾经睥睨一切的气场,如同被磨砺过的刀锋,瞬间刺破了周遭的污浊空气!虽然内敛,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坤沙削芒果的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他那双毒蛇般的眼睛里,轻蔑褪去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真正的惊讶和玩味。他舔了舔沾着芒果汁液的匕首尖,咧嘴一笑,露出被槟榔染得暗红的牙齿:“有意思。说吧,找我‘坤沙’这条烂船,想运什么‘货’?”
林霄首视着坤沙那双充满危险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子弹射出:
“不是运货。是找人。找一条……吃里扒外、背着我主子偷运‘白粉’原料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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