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狐僵冷的尸体倒在篝火旁,皮毛上凝固的血迹在火光下如同黯沉的浮雕。洞内空气凝滞沉重,每一口呼吸都裹挟着未散的争执与血腥气。林骁抱着那条分给他的、剥了皮、剖了腹、尚且沾着污雪和草屑的兔腿,蜷缩在冰冷石地的角落,如同受伤的孤兽。他一口接一口地撕咬咀嚼着冷硬的兔肉,牙齿与骨头摩擦的“嘎吱”声粗砺刺耳,每一次吞咽都异常艰难。火光映在他汗污纠缠的虬髯上,那张平日刚毅的面容此刻紧绷如铁,眉宇紧锁,眼底压着一片被误解的阴郁和尚未平息的焦灼。
对面。苏砚背对着火光,沉默地埋首于另一角。那件沾满狐血的破旧儒衫搭在旁边半腐的朽木上,他赤裸着上身,瘦削的脊骨如同嶙峋的山脉在火光下起伏。身前摊着那张刚剥下不久、还湿漉漉、散发着生腥膻气的灰狐皮。他手持一柄边缘磨得极其锋锐的石片,动作稳、准、狠!一下!又一下!将皮层内侧粘连的血沫、碎肉、脂肪筋膜狠狠刮下!石片每一次刮擦都带起粘腻的“噗嗤”声和筋膜的细微断裂声!偶尔,他停下来,抓起一把冰冷的矿洞灰泥和细砂砾,狠狠揉搓在刮过的皮面之上,利用矿粉的研磨力量加速鞣制和清洁!
动作机械冰冷!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专注!
气氛沉郁如同凝固的血浆!每一次石片的刮擦都像在割裂着无声的气流!
萧凛靠坐在两人之间的石壁凹角。
篝火的微光跳跃在他苍白瘦削的脸颊上。他眼神疲惫地掠过两人之间那道无形却刺骨的裂痕。腹中那点微薄的兔肉勉强压住了噬人的饥饿之火,但更深的寒意和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理智。争吵的核心——对他的护卫之忧,如同沉甸甸的巨石压在心头,既是负担,也是责任。
不能沉默。
沉默会让裂痕如同这岩石上的苔藓,疯狂滋长,首至三人在这绝境中自毁堡垒。
终于。
在跳跃火焰的一次骤然微弱又奋力亮起之后。
萧凛缓缓开口。
声音并不大,甚至带着中气不足的虚弱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石片刮擦的“噗嗤”声和林骁压抑的咀嚼:
“阿骁……”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从火堆移向蜷缩在光影交界处的林骁。
“……今日挥下去的每一镐……”
指尖轻轻点向洞壁深处——那条如同他命脉般维系食粮、曾回荡着沉重撞击声的黑暗矿道!
“……砸的不是石头。”
“是‘货’!”
他目光转向林骁手中啃噬的兔腿骨。
“换来的……是我们仨嘴里这点肉。”
“是这洞口能挡住寒风的荆柴朽石!”
“是黑市上那几枚沾着你汗血的铜钱!”
他的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
“力,……是货。”
随即!
萧凛的目光猛地转向火光背侧、沉默刮皮的苏砚背影!
“苏兄……”
他提高了些许声调:
“……他今日设下的套!算出的道!捕到的兔子和狐狸……”
“……那也是‘货’!”
“……是活命的‘货’!”
“……是日后换米粮的‘货’!”
他的目光灼灼,如同火焰凝聚的核心:
“智……也是货!”
洞内骤然一静。
苏砚刮皮的动作顿住了,石片悬在半空。
林骁停止咀嚼,沾着油污和血丝的脸猛地抬起,惊愕地看向萧凛。
萧凛的声音在静默中带着一种如同秤砣砸落的重量,重新响起:
“没有谁……高!没有谁……贱!”
他斩钉截铁,如同在矿壁深处镌刻铭文:
“就像绸缎行里扛大包的伙计和柜上算账的账房!”
“少了谁……铺子都塌!”
“在这矿洞里……阿骁的力,苏兄的智……缺一个——”
**“我们都得冻死!饿死!被追兵碾碎死在这死窟窿里!!!”**
静默。
篝火噼啪,爆开几粒火星。
林骁粗重的喘息慢慢平复。
苏砚握着石片的手微微收紧,又缓缓松开。
萧凛的目光扫过那堆分毫未动的狐狸肉,扫过那块还在滴淌血水的灰狐皮。
他开始算账!不再是萧府大少爷看账本的悠闲,而是矿洞求生者每一丝血肉都在精打的残酷算盘!
“眼前……最缺的是什么?”
他自问。
他指向狐狸肉:
“是这块肉?……吃下去,只能暖一个时辰肚肠?”
又指向那块在火光下泛着生冷的、灰蓝色泽的湿漉漉皮张:
“还是这张皮?……送去黑市!半贯钱!能换十斤新米!两斤盐!甚至几味吊命的草药?!”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虚妄的锐利:
“都不是!!!”
目光灼灼钉在林骁汗污、疲乏的脸和那条血脓浸染的伤腿上!
**“最缺的!是能让你林骁——天天抡得动那百斤巨镐!砸穿这铁石矿脉的——力气!!!”**
每一个字都如重锤!
“你今天力气耗空一丝!明天矿就少一块!后天我们可能就换不来救命粮!……你的力!”
萧凛的声音沉下去,如同沉入冰河:
“……就是这矿洞的命!”
他再看向苏砚:
“……而苏兄!他精算布置陷阱!费心筹划!是要拿眼前肉换长久粮!拿狐皮换救命钱!……他的智!”
萧凛目光如炬:
**“……是在囤货!是在备荒!是在用今天的肉,搏明天的命!”**
价值!稀缺!时限!
如同无形的丝线!将林骁的力量、苏砚的智慧、眼前的猎物、未来的生计!全部串联!
在这冰冷的矿洞绝地中,构成了一个冰冷而残酷却无比清晰的——
**临时求生市集!!**
萧凛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所以……”
“这兔肉!” 他指指林骁手中那只尚未啃完、以及自己与苏砚分食残余放在篝火旁石面的小半只兔尸!
“该吃!必须吃!”
“但你那份肉……”他看向林骁!
“……匀一半给我和苏兄!非是我们贪你那份……”他拿起自己分到的极小一块兔肉!又指指苏砚那份!
**“是我们也要有气力……活下去!帮你活下去!帮这矿洞活下去!”**
“而余下的兔肉!加我这块!再加苏兄那份多出来的一小块……” 他的手指最终指向篝火旁那只完整冻住的野兔!
**“统统风干腌渍!不得动!此乃备荒救命粮!”**
萧凛斩钉截铁!
目光最后投向那张湿淋淋、散发着生腥气却闪动着“希望”微光的灰狐皮!
声音斩开最后的犹豫:
“至于这张皮……”
“明日!苏兄冒险出洞!送去鬼皮子张那杂铺!”
**“换来的钱粮盐药!回来……”
“一半!立刻!全部!优先给你林骁……”
“补体!壮力!充饥!疗伤!让你……继续做那砸塌矿壁的磐石!!”**
“另一半……留作窟中公库!应对饥荒伤病!”
规则初现!
**议价制度!**
**需求分级!紧迫性!可持续性!价值最大化!利益共同体!**
篝火沉默地燃烧着。
岩壁上的影子静止了许久。
终于。
“啪嗒!”
是石片被轻轻放在地上的声音。
苏砚缓缓转过身。
那张被火光勾勒出清瘦轮廓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复杂交织的神情——惊诧褪去后的一丝释然,还有被冰冷逻辑洞察心底筹谋的一丝坦然。他看向林骁。
开口。
声音依旧是冷静的,但那层冰封的外壳之下,一丝歉疚和认同缓缓流淌:
“林骁兄弟……”
他走到自己分到的、那小块几乎可忽略不计的兔肉旁,用石片小心翼翼刮下几片附着在上面的、带着咸味的碎肉末。
俯身。
极其自然地将这几片沾着盐粒的碎肉末,轻轻放在林骁手中那根啃了一半、肉还多的兔腿骨上。
动作无声。
含义却重。
“对不住。”苏砚的声音低沉,“只着眼节流存续……忘了开源之艰。”
他看向林骁粗壮手臂上崩裂的、浸满汗血尘埃的伤口,眼中满是坦诚:
**“力之重,我今日才算真懂。此役,你才是那撑天顶地的……大货。”**
林骁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看着苏砚弯腰放过来的、那点几乎不值一提但此刻却闪着油光的肉末。
又抬起眼。
看到苏砚眼中那份褪去算计、被“货”的理论点破价值后深层次的认同。
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冲上他酸涩的眼眶!喉头剧烈地哽咽了一下!
粗粝的面庞上,那张被委屈和误解笼罩的铁面寸寸裂开!
只剩被真正理解后的巨大震动!
他猛地别过脸去,似乎想掩饰什么,但那双平时冷硬如铁的眼角,竟然在火光下有些的反光!他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终于用一种混杂着别扭和巨大释然的沙哑声音嘟囔出来:
“……苏砚兄弟……我……我也不对……”
他胡乱地用沾满油污血垢的手背抹了一把脸,声音越发低缓却带着沉重:
“那……那破嘴……急了……想得窄……”
“你的脑子……算的才是……才是细水长流……是大货啊!!”
虎目再次看向苏砚,眼底再无半分怨怼戾气,只有如释重负的沉重!
篝火。
依旧微弱地跳动着。
火光将三人围坐的圈缩小了。
中间。
萧凛将三人分食残余的兔肉小心归拢。
林骁用力啃咬着他那份“加料”的兔腿。
苏砚沉默地咀嚼着他那份微薄的肉块。
冰凉的兔肉带着土腥味,粗砺坚硬。
饥饿如同幽灵,依旧在腹中低吟。
但——
那无形的裂隙!
那道差点将这求生堡垒撕裂的伤口!
在冰冷清晰的“货值”砝码称量中!
在彼此付出被洞见价值的坦诚里!
被无声地!
**缝合!**
矿洞顶。
冰冷的水滴依旧规律敲打着石笋。
发出。
“咚……嗒……”
如同心脉共振的和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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