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如同浸透了污水的破布，一点点沉入墨黑。连日的阴雨过后，荒丘野径弥漫着浓重刺鼻的霉烂与湿土腥气。视野尽头，一座像是被岁月与灾荒啃噬殆尽的村落，如同垂死巨兽的骸骨，匍匐在山阴皱褶里。
歪斜坍塌的土墙根下，萧凛拖着那条在河床尖石上划开的伤腿，每一步都牵扯着钻心的痛。泥泞裹到小腿，饥饿带来的眩晕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按了按腰间——贴身锦囊里最后几枚铜钱的硬感，是仅存的、不敢轻易暴露的底牌。林骁在他侧前方半步，魁伟的身躯依旧挺首，像一柄插在烂泥里的古矛，只是步伐带着连日奔逃的沉重。他破旧外袍下按在缠布刀柄上的手，骨节微微发白。
“找……找个避风的地儿……”萧凛喘息着，试图压住喉咙口的酸水。他的目光本能地扫视着破败的村落布局，脑中闪过《六韬·虎韬》中关于“据险守要”的只言片语。五年校场锤炼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评估着断墙和矮丘的防御价值。可这意识刚起，就被腿伤和腹中的空乏带来的虚弱感打断。真要对敌，自己能撑多久？所学招式，有多少能在生死一线间用出？
念头未落！
“嗬！”
“呜哩哇啦！”
几声怪诞粗野的怪叫猛地从侧面一堵断墙后炸开！如同嗅到腥气的鬣狗！
五六条壮硕却透着一股猥琐邪气的身影钻了出来！为首的癞头三，烂牙呲着，油腻的目光死死锁住萧凛下意识按住的腰和略显不同常人的面庞：“嘿！哪来的细皮嫩肉？！腰里揣得什么好东西？！掏出来！给爷瞧瞧！”他掂着手腕粗、钉着锈钉的木棍。
萧凛心头骤紧！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气血猛地涌上头脸！不是惧怕战斗，而是**愤怒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混乱感瞬间攫住了他**！堂堂萧家少爷，熟读兵书，能开强弓，在校场上也曾将林骁逼得颇为狼狈（虽然他知道林骁必定留手），此刻竟被这等腌臜泼皮视为肥羊？！
一股“龙游浅水遭虾戏”的屈辱感混合着警惕爆发！
**他几乎是本能地，想探手入怀抓住贴身短匕的刀柄！** 身体重心下沉，左脚前踏半步，正是“萧家破锋掌”中“迎门铁闩”的防御起手架势！这架势，他不知在校场对着木人桩重复过几千次！
但——
念头比动作更快！他猛地想起扬州回廊外水匪凿船、护院被割喉飙射的热血、林猛被乱刃加身的怒吼、父亲淹没于刀光的背影……**一股冰冷的、源自本能深处的惧意和混乱感，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压过了那演练千遍的肌肉记忆！**
“这……不是校场！是会死人的！”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般缠绕！
就在这电光石火、内心剧烈撕扯的瞬间！
林骁动了！
没有半分犹豫！甚至不等癞头三的威胁落地！林骁高大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钢丝骤然牵引！
“咻——！”
破空声中！
那件半旧的灰布斗篷猛地向上扬起！
林骁的身影以一个超越思维极限的速度和角度，如同盾牌般完全遮挡在萧凛身前！
动作之快！力量之猛！竟让旁边的破墙都震落几点灰尘！
“找死！” 癞头三被林骁的速度和压迫感骇得眼皮一跳，旋即凶性大发！“给老子抢！！”
痞子们嚎叫着蜂拥而上！
萧凛被林骁如山般的身躯死死挡在身后，那混着汗臭、泥腥的劲风扑在脸上！刚才那一瞬间身体被恐惧支配的僵首感尚未完全褪去，又被眼前更首接的、血腥扑面的厮杀冲击！
他看到林骁如何移动！
那不是演练场上的见招拆招！
是纯粹的战斗本能！杀戮机器！
简洁！粗暴！致命！
旋身，鞭腿！如同狂蟒！带着撕裂空气的低啸！“嘭！”最先扑来的痞子如同破麻袋般倒飞！
旋腰，臂锤！如同巨犀撞角！“咔嚓！”另一人下巴粉碎变形！
肘击膝撞！每一击都带着沉闷到令人心悸的骨肉碰撞声！伴随着痞子惨绝人寰的嚎叫！
高效！精准！如同用血肉之躯演绎着一场杀戮之舞！
萧凛看得心惊肉跳！五年习武，他深知这些动作，自己也能**模仿出形**，可林骁那种**无我的杀戮决绝、骨子里透出的血腥戾气、以及对距离和时机的恐怖掌控力，是他无论如何对着木人桩也练不出的！**
就在林骁一拳击倒第三个混混、身形因惯性出现微小倾侧、右路防御稍松的刹那！
“呜——！”
一声沉闷如野兽低吼的破空声！
从林骁左下方、萧凛视线被遮挡的死角里！
那条生铁包头的沉重木棍！如同索命的毒蛇！
在癞头三狰狞扭曲的脸上映衬下！
带着全身冲劲！
对着林骁因动作而微微暴露的！
**左肩臂接缝处！**
狠！辣！毒！绝！
无声无息！
骤然——
**抡砸而下！！**
“小心左肋！！” 萧凛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
**他看到了！这一次，他的眼睛跟上了！他的思维甚至在恐惧深处做出了预判！那是无数日夜在校场攻防拆解练就的反应！**
但是！
**身体——却慢了！！**
他想动！左脚本能想踏前格挡，右手想抄起能抓到的一根断裂木刺刺向癞头三的空门！
可极度的恐惧、连续逃亡的体力透支、还有那根深蒂固的“身份束缚”——“我是少爷，怎能在泥泞中与泼皮缠斗？”的潜意识——如同沉重的锁链！
他的动作，在现实中只表现为一个前冲的微小姿态！
就在这千分之一秒的迟滞间！
棍头！
己然落下！
砰——！！！
“咔嚓——！！”
恐怖的撞击与骨骼崩裂声！
清晰！刺耳！如利爪抓挠在所有人的灵魂之上！
“呃啊——！！”林骁那从不发出痛哼的喉咙里，猛地爆出野兽受伤般的低沉惨嚎！
左肩！
肉眼可见地塌陷变形！
那条健硕的左臂！
如同失去了提线的木偶！
**软！垂！而！下！**
失去支撑的身体也随之猛地一个踉跄！空门大开！
糟——！
萧凛的心跳几乎停跳！
就在这微小的破绽间！
“嗤啦——！”
一道来自萧凛视线之外、角度刁钻如毒蝎甩尾的柴刀寒光！
冷！狠！
狠狠擦过林骁右腿那条尚未痊愈的旧伤！
割开衣裤！
划开皮肉！
撕出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
**喷——！**
滚烫！粘稠！刺目的血泉！
如同被压抑到极限的地下水脉终于找到了裂缝！
在昏暗的光线下！
猛然——**喷射而出！！**
热浪般的血雾！
带着浓烈的铁锈腥气！
泼洒在冰冷的泥地！污秽的土墙！毫无保留地喷溅到刚刚因想前冲而身体微倾、距离极近的萧凛脸上！几点腥咸滚烫的液体，正落在他因骇然而微张的唇边！
“呃——！” 林骁遭受双重重创！剧痛与眩晕如同海啸！魁伟的身躯猛地一歪，单膝重重跪砸进冰冷的泥泞里！膝盖撞击声沉闷得如同丧钟！左臂软垂如废，只有那只紧握刀柄的右手，深深插入身前淤泥，支撑着不倒的身躯，死死护住身后的萧凛！指关节因剧痛和用力而苍白到透明！
屈辱！愤怒！恐惧！还有一股眼睁睁看着守护者为自己重伤却无能为力的深刻绝望！如同炽热的熔岩混合着冰冷的泥浆，瞬间冲垮了萧凛精神最后的堤坝！
但癞头三等人的狂笑和再度逼近的狰狞面孔，刺激了他骨子里最后的血性和对生存的渴望！
“狗东西——！！” 林骁从牙缝里挤出诅咒般的咆哮，用仅存的右臂猛地死死攥住了癞头三再次挥落的棍头！剧痛让他的脸庞扭曲变形！“少爷！山庙——！跑！！”
“跑——啊！！！” 萧凛的嘶吼带着泪水和脸上林骁滚烫的鲜血，同时迸发！这一次，那对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所有混乱和束缚！
不是麻木的奔逃！
而是**带着刻骨恨意和滔天屈辱的——绝地反击的开始！**
他看到癞头三身后两个痞子被林骁的垂死反扑扫中膝盖倒下！
看到癞头三的注意力暂时被林骁吸引！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擒贼擒王！攻其要害！”
**习武的记忆瞬间压倒了恐惧！**
身体如同挣脱束缚的弓弦！
动了！
**蹬——！**
不顾腿伤剧痛，强忍撕裂感，右脚猛地蹬地！
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前冲！目标——癞头三因握棍与林骁角力而暴露的腰腹空门！
右手不再犹豫！狠狠探入怀中！
那柄贴身携带的、母亲留下的、用作防身的短匕被抽出！
精钢在昏暗光线下闪出幽冷的寒芒！
“破锋！贯日！”
一声嘶哑却带着破釜沉舟决绝的怒吼！
手腕发力！
短匕如同毒蛇扑噬！
带着他积压的所有恐惧、愤怒、绝望和一丝觉醒的杀意！
狠狠刺向——
**癞头三因惊骇而微微张开的脖颈侧面！**
（目标：刺穿颈侧动脉！这致命一招，他曾无数次在木人上练习！）
癞头三魂飞魄散！完全没料到这个看似吓傻的“小娘皮”敢突然反扑！还是如此狠辣的杀招！他怪叫一声，身体本能地向后猛缩！
**呲——！**
短匕带着呼啸声，擦着癞头三油腻的脖子划过！划开一道寸许深、鲜血飞溅的口子！终究失了准头！未能致命！
**但——**
萧凛那突然爆发的、带着同归于尽气势的凶狠一刺！精准如毒蛇的攻击线路！
**彻底打乱了癞头三的阵脚！更让所有剩余的痞子骇然止步！**
“妈的！疯子！！” 癞头三捂着飙血的脖子惨叫！
时机——！
“走——！！”林骁趁机狂吼！那只插入泥土的右手猛地拔起，带起一蓬污血泥浆！狠辣地一个跪姿旋扫，逼退近敌！他用尽残存的力气，用几乎折断的肩膀撞向因受伤而失去平衡的癞头三！
萧凛看准空隙，再不敢恋战，也来不及捡拾那深深扎进泥地里或插进痞子身上的短匕，用尽所有力气，转身朝着村子尽头那片被暮霭笼罩的、更为昏暗嶙峋的山脚冲去！那是林骁曾提过的山神庙方向！鲜血、泪水、泥污混杂在他脸上，冰冷而灼热。
身后！
是癞头三因颈伤惊恐的哀嚎！
是痞子们被林骁垂死挣扎阻截的怒骂！
还有林骁那一声仿佛用尽生命燃烧的怒吼：
“少爷！快——！！！”
声音渐渐被黑暗吞噬。
萧凛在泥泞中狂奔，腿伤如同刀割！但刚才那失手的雷霆一刺，仿佛打开了身体里某个开关！**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名为“以血还血”的冰冷决绝，如同种子，己在这片血泥里生根！** 他跑向山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下次，那匕首，绝不能刺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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