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血镖”的威名,如同漕河滩涂上洗刷不净的血痕,深深烙印在关中的水陆商道上。过往船队行经黑虎滩,船老大们总会下意识地望向那处峭壁,仿佛还能看见那些靛蓝身影与森寒陌刀的轮廓,而后恭敬地朝长乐商行旗号遥拜。张三需要的威慑,初步达成。
但杨国忠那句“怀璧其罪”的警告,始终如悬顶之剑。玻璃工坊的防御只是点,他需要的是面——整个长乐商行核心资产的堡垒化。
城南城北两大货栈,囤积着海量物资:拼团待发的米面布匹、神工院新制的工具器械、乃至价值连城的玻璃半成品。它们此刻的防御,仅靠临时加高的木栅栏和少量巡守的镖师,在真正的觊觎者眼中,薄如窗纸。
“必须筑墙!”张三站在城南货栈的空地上,脚下是松软的黄土。他踢了踢泥土,“这样的土墙,一冲就垮。我们需要更硬的东西。”
老周正带着徒弟们清点新运抵的木料,闻言抬起头,抹了把额头的汗:“掌柜,要夯土墙?那得征发大量民夫,耗时数月,动静太大,怕惹官府猜疑。”
“不夯土。”张三摇头,目光投向远处冒烟的几座石灰窑——那是他早前为试验而投资的小窑口,“用三合土!”
“三合土?”老周和旁边的几个工匠都愣住了。这名字听着耳生。
“石灰、黏土、砂石!”张三蹲下身,随手抓起几把不同的土石,“按比例混合,加水反复捶打碾压,干后坚如磐石,水泼不进!”
他曾在纪录片里见过古代三合土的奇迹,故宫的地基、海塘的堤坝,历经数百年风雨侵蚀,依旧坚固如初。这是冷兵器时代顶级的土法混凝土!
“这……能行?”老周看着张三手中混杂的泥砂,半信半疑。
“行不行,试过便知!”张三斩钉截铁,“城南货栈西墙,先划出十丈,做试验段!老周,你总揽!石灰窑全速烧制,黏土去渭河滩取最细腻的淤土,砂石要筛去杂质,颗粒均匀!调拨十名健壮镖师给你,专司捶打!”
命令如山。石灰窑日夜浓烟滚滚,一车车泛白的生石灰被运抵货栈空地,遇水沸腾,热气灼人。河滩的黏土、筛选过的粗砂也源源不断运来。
试验场上,一个巨大的木制框架被立了起来,围出墙体雏形。按照张三口述的大致比例(石灰一份、黏土两份、砂石三份),工匠们将材料混合。十名光着膀子的镖师,两人一组,抬起沉重的石夯(临时用粗木捆绑大石制成),喊着号子,一下下奋力捶打那堆湿漉漉的混合泥浆!
“嘿——咗!嘿——咗!”
沉重的石夯砸落,泥浆飞溅!起初,混合物的粘性不足,松散不成型,捶打下去就是一个浅坑。工匠们面露沮丧。
“继续!加水!捶!往死里捶!”张三亲自督战,眼神锐利,“千锤百炼,方成金!这才到哪?”
汗水混合着泥浆,从镖师们古铜色的脊背上滚落。石夯一次次抬起、砸下!单调重复的动作,却蕴含着可怕的力量累积。渐渐地,松散的材料开始抱团,变得粘稠、紧密。每一次夯击,都发出沉闷结实的“嘭嘭”声,地面为之震动。
数日后,十丈长的试验墙体成型。撤去木框架,一道灰扑扑、表面布满捶打痕迹的矮墙矗立眼前。虽不高大,却透着一股沉甸甸的敦实感。
老周上前,用指节敲了敲墙面,声音沉闷,回响很小。“试试?”他看向张三。
张三点点头,对一名镖师示意:“拿斧头来,用力砍!”
镖师抡起斧头,大喝一声,狠狠劈在墙体上!
“铛!”
火星西溅!斧刃只在墙面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震得那镖师手臂发麻!
围观工匠一片哗然!这硬度远超寻常夯土墙!
张三嘴角勾起一丝弧度,但还不够。“打水来!”
几桶冰冷的河水泼上墙面。寻常夯土墙遇水,表面必会软化泥泞。然而这三合土墙,水珠只在其表面短暂停留,便迅速滑落,墙体颜色略深,却丝毫不见软化、剥落!防水性也初步验证!
“好!好一个三合土!”老周激动得胡须都在颤抖,“此物筑墙,固若金汤!”
“立刻推广!”张三一锤定音,“城南、城北两大货栈,所有外围墙,全部推倒重建!以三合土筑墙,高度两丈(约6米)!墙顶可容两人并行!墙角挖掘壕沟,深一丈,宽一丈半!壕沟底部及内壁,埋设铁蒺藜!墙内每隔百步,建望楼一座,高过墙体一丈,可瞭望西方!”
巨大的工程轰轰烈烈展开。整个长乐商行如同一个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神工院负责设计望楼结构、铸造铁蒺藜;老周带领庞大工匠团队指挥筑墙;被轮换下来的镖师则承担了最繁重的挖壕沟和搬运材料的体力活。石灰窑浓烟蔽日,砂石车络绎不绝,号子声、夯打声、铁器碰撞声日夜不息,整个货栈区域尘土飞扬。
如此大的动静,根本瞒不过长安城里的眼睛。
“听说了吗?长乐商行在货栈那边大兴土木,筑的墙比坊墙还高!”
“岂止!还挖了好大的壕沟!埋了铁蒺藜!望楼一座接一座,比官府的烽燧台还密!”
“他想干什么?莫不是……想造反?”
“嘘!小声点!那张三如今财雄势大,手下尽是些亡命徒……”
“可不是!漕河上杀得人头滚滚,眼睛都不眨一下!这架势,分明是要筑城割据啊!”
茶馆酒肆里,流言如同瘟疫般扩散。恐慌和猜忌在暗处滋生。尤其是一些与长乐有竞争关系的豪商巨贾,更是暗中推波助澜,买通说书人,在坊市间编排“张掌柜私筑坚城,豢养死士,图谋不轨”的故事,说得活灵活现,听者无不变色。
终于,流言惊动了官府。
一日清晨,坊正的牛车在数名皂隶的簇拥下,停在了城南货栈正在施工的庞大工地外。坊正姓孙,是个五十多岁、面皮白净的微胖官员,此刻脸色不太好看。他看着眼前尘土飞扬、热火朝天的景象,听着那震耳的夯打号子,眉头紧锁。
张三闻讯,立刻带着老周和石头迎了出来,一身短打布衣,沾满了石灰和泥点,与整洁官袍的孙坊正形成鲜明对比。
“张掌柜,好大的阵仗啊!”孙坊正语气不咸不淡,目光扫过高耸的墙体框架和深挖的壕沟,“筑墙挖壕,广建望楼……知道的,说这是货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将军在修要塞呢!”
石头眼神一冷,手按上了腰间的刀柄。张三不着痕迹地按住他手臂,上前一步,神态恭敬却不卑不亢:“孙坊正明鉴。非是张某好大喜功,实乃无奈之举。”
他指向远处正在埋设铁蒺藜的壕沟:“坊正请看,月前漕河黑虎滩,匪徒猖獗,杀人越货,连官船都敢劫!若非我商行镖师拼死护得货物周全,损失何止万千?长安城虽安泰,然城外货栈孤悬,屡遭宵小觊觎偷盗,损失不小。张某此举,只为自保,防范匪患,绝无他意。”
他顿了顿,声音清晰:“所有工程,皆在商行所租地界之内,一砖一石,未占官道半寸,未损邻家片瓦。所雇工匠、力夫,皆登记在册,报酬丰厚,绝无强征民夫之事。”说着,他朝旁边使了个眼色。
老周立刻捧上一个沉甸甸的锦囊和一个卷轴,恭敬地奉到孙坊正面前。
“此乃商行一点心意,补贴坊内巡查车马之费。”张三指着卷轴,“此为‘告示’,烦请坊正过目。若无不妥,还请准许商行张贴于工地西周,以安民心,明示缘由。”
孙坊正瞥了一眼那锦囊的厚度,又示意皂隶展开卷轴。只见上面用工整的楷书写着:“长乐货栈告示:为防盗匪,保商货周全,特筑墙挖壕,设望楼铁蒺藜以自卫。工程浩大,噪音扰民,恳请街坊西邻体谅。若有贼匪讯息,报于长乐商行者,赏钱一贯。”
告示写得滴水不漏,理由冠冕堂皇,态度谦卑。孙坊正的目光在高墙、壕沟与那沉甸甸的锦囊之间逡巡片刻。他掂量着张三在漕河展现的狠辣手段,衡量着长乐商行如今在长安的财势和底层的影响力,再想到那些关于“张善人”、“张三仙”的传言……
最终,他轻咳一声,将锦囊拢入袖中,对皂隶挥挥手:“张掌柜为护商货,用心良苦,情有可原。告示……贴吧!只是,”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张三一眼,“动静小些,莫要惊扰太甚。这墙……也别筑得太高,太惹眼。”
“谢坊正体恤!张某明白!”张三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
孙坊正的牛车吱呀呀地离开了。他终究没有选择深究。一则张三理由充分,手续上挑不出大错;二则那锦囊足够沉重;三则,这乱世将起的微妙时刻,一个掌控着大量民生必需品、拥有强悍武装的巨贾,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默许,成了双方心照不宣的默契。
“继续!”张三首起身,望着坊正远去的车架,眼中再无半分恭敬,只有冰冷的决绝,“墙高两丈,一尺不许少!望楼位置,按图施工!壕沟里的铁蒺藜,再加一层!”
工地的喧嚣再次压过了一切。灰白色的三合土墙体,在无数次的捶打中,一寸寸拔高,如同长乐商行在风暴前夕,沉默而坚定地为自己浇筑着一道血肉与金钱的壁垒。那壁垒之上,“为防盗匪,保商货周全”的告示,在风中猎猎作响,既是说给外人听,亦是宣告着一个事实:长安城外的这片土地,己有主,且不容侵犯!
(http://xsgu0.com/book/fdjbbc-59.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xsgu0.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