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梨打着哈欠走出屋子，看到冷宫外面站了一群人。
听到她出来，为首的那位转过头，幽怨的眼珠子嵌在大得都要掉下来砸脚的黑眼圈里，把尤梨的哈欠都吓没了。
烟妃？干嘛一大早来蹲她？尤梨仔细端详烟妃，发现她的黑眼圈还真不是画的，而是从脸上土生土长出来的原生态黑眼圈。
想到烟妃昨天指挥小宫女鸡飞狗跳的画面，尤梨深深怀疑烟妃是不是一夜都没睡。
“昨天皇上给你画的那个妆怎么画的？”短短一句话，烟妃的神态语气从咬牙切齿到忍辱负重再到隐隐威胁最后有气无力，层次感十足，可以首接加进北影教材。
不是，烟妃怎么还想着那个妆呢？明明那么怕暴君，还要这么努力想办法博得他的注意，也是怪不容易的。
“皇上画的，我也不会。”尤梨摇头，拿出帕子擦了擦打哈欠时带出的眼泪。
烟妃眼睛很尖，一下就看到尤梨帕子上绣的暴君照片了：“你……这是皇上？你怎么敢拿绣着皇上的帕子擦你的脏脸？”
她的脸怎么脏了？尤梨悄悄翻了个白眼，但忍住没说什么，佯装没躲过烟妃的手，让她把手帕抢了过去，烟妃看到帕子上的刺绣后就安静了下来。
“这是皇上……你从哪里弄来的？”宫里宫外，最有名的绣品她没少见，但跟这个帕子比起来，都逊色得没眼看。烟妃本想用指尖抚过那逼真无比、且风格非常特别的刺绣，想起自己的护甲，怕护甲勾丝，赶紧把手指又来。
关于这个，尤梨还得编一编，但没等她开口，烟妃就做了个本宫懂了的动作，将手指放在唇前，示意她不用说了。
烟妃低头看了看帕子上绣的皇上，看他的衣着动作，应该是在休息，能将他的这个样子绣下来的人，必定十分得他信任。皇上十分信任的人，是她能瞎打听的吗？虽说尤梨能拿到这个帕子，比她知道得更多，很叫她嫉妒，但脑袋更重要，留着脑袋才能继续努力，赶超尤梨，让皇上更看重她，不是吗？
或许尤梨也没那么特别，只是看着比较老实，被皇上选中跑个腿什么的呢？
而且，就皇上翻脸不认人的性格，就算现在看重尤梨一点，说不定哪天心情不顺，就把尤梨给砍了。
这么想，烟妃看尤梨的眼神多了一点可怜，抬着下颌，高傲地睨着她：“你故意让本宫看到这个帕子有什么目的？”
诶呦，烟妃看出来她是故意的了，尤梨也不慌，伸手去拿帕子：“娘娘如果觉得奴婢居心叵测，那就把帕子还给奴婢。”
她没扯动帕子，烟妃把帕子抓得紧紧的，尤梨越拽不动，越想偷笑。
上钩了。
“看你一天天灰头土脸，瘦了吧唧的……手里没有银子花吧？”烟妃打量着尤梨，溢出一丝嘲笑，压低声音，“你给本宫透个信，怎么能弄到这样的帕子，本宫重重赏你。“
“娘娘想要的话，那这个就可以给娘娘。”尤梨看了看被烟妃抓着不撒手的帕子。
烟妃却像突然被烫到手似的把手放开了：“本宫可不敢私藏绣着龙颜的帕子，你想害本宫？”
尤梨摇头：“奴婢不敢，奴婢就是看娘娘喜欢……”
烟妃看在帕子的份上再信她一次，抬起手，轻轻地捧起自己的脸颊：“本宫的意思是，想以我自己的样子为绣样，绣一个帕子。”看了眼尤梨，十分谨慎，“本宫不需要知道绣娘是谁，只要知道她最近得不得空，能不能给本宫绣一个。如果可以，本宫一定会给她一份十分满意的酬劳。”烟妃隐秘地搓搓护甲，给了尤梨一个“钱，本宫有的是”的眼神。
有钱那就好办啊，尤梨点头：“娘娘吩咐奴婢，奴婢当然不敢不做。不过……绣娘刺绣要比着娘娘的样子，娘娘确定要以现在的样子，让绣娘把你绣到帕子上吗？”
经过尤梨的提醒，烟妃想起自己的大黑眼圈了，原本臭美捧脸的手将脸捂住，羞臊地从指缝间瞪尤梨：“不许把本宫这个样子画给绣娘看！本宫得回去……”
尤梨看到烟妃眨巴了几下眼睛，不甘示弱地吐出三个字：“洗把脸！”
尤梨可太懂烟妃的心态了：“嗯！奴婢知道娘娘天生丽质，无需上妆，洗把脸就能惊为天人！不过，最好能选一个娘娘喜欢的地点，把背景做得漂亮一些，再摆一个好看的姿势，这样才不浪费娘娘的倾世容颜，对不对？”
烟妃不想笑的，但她有点被尤梨哄成胚胎了，娇嗔地白了她一眼：“省省力气吧，不用跟本宫巧言令色，本宫不会短了你的好处，拍这么多马屁，真叫本宫恶心。”
恶心你还偷偷勾起唇角？尤梨当然不会戳穿顾客，点头微笑：“那就等娘娘准备好了，通知奴婢，奴婢会带着绣娘，让她把娘娘的样子记录下来。”
烟妃点头听着，听到最后，提出异议：“本宫不想和绣娘有面对面的首接接触。”
尤梨：……
烟妃可真够怕狗皇帝的，连和狗皇帝有关的绣娘都不想过多打交道。
不过，正中她的下怀，要是烟妃真的想见“绣娘”，反倒麻烦。
“好，绣娘到时不会露面，有什么问题，都由奴婢在中间传话。”
烟妃在钱方面确实痛快，随手就给了尤梨一把金瓜子做定金。
尤梨笑眯眯地把金瓜子收下，烟妃急着回去“洗脸”，抓着负责扶她的宫女就要开疾跑，想起什么，转身看尤梨：“父亲这两日托人给本宫送了不少好东西，你呢？你有收到吗？”
尤梨看向烟妃，从她骄横的神情，很难判断出她是在跟她挑衅炫耀还是别的什么。
“哦，我没有。”尤梨没什么好说的，她穿过来，打乱了渣爹想把原主变成野生僵尸的计划，渣爹不联系她，反倒是好事。
烟妃冷笑了一声，扶着鬓边，傲然转身：“真是可怜。”
尤梨轻轻切了一声：“有什么可怜的？他本来对我也不好，要把我送进宫里了，才临时给我塞了一些补品，说是给我补身子，但我吃了反倒越来越不舒服，后来断了他的补品才觉得舒服了一点。至于为什么不给我送东西了，当然是觉得我没用了，不能替他办事了。”
烟妃脚步站住，过了一会儿才转头看尤梨：“你是你，本宫是本宫，他对本宫好，不只本宫入宫这些时间，少在这里意有所指地挑拨本宫与父亲的关系。”
尤梨没再吭声，她反正把该说的都说了，至于烟妃怎么做，和她就没什么关系了。
她转身要走，又被烟妃叫住了，烟妃还特意走过来，靠近尤梨问：“你……你可在夜里听到了有人哼唱童谣的声音？”
听到了啊，但她没听出来那是童谣，烟妃也听到了？哦，昨夜烟妃吓成那样，原来是因为听到了歌声，以为有鬼，让宫女们找鬼呢。
尤梨点了点头，表示有同样的经历。
烟妃眼睛睁大，眼底一瞬间涌出老乡见老乡的惊喜，但很快又皱起眉：“你不会是骗本宫吧？本宫听宫里的人说，一般人是听不到的。只有即将受到盛宠，未来能做皇后的妃子才能听到，你都是被废的妃子了，就少做梦了！”
啥玩意？尤梨本来还挺害怕的，现在有点想笑。
既然听到歌声是好事，昨夜她被吓成那样是干嘛？
尤梨跟愤怒瞪着她的烟妃确认了一下：“那娘娘还要绣帕子吗？”
烟妃哽了一下，气焰掉了一大半：“一码归一码，帕子还是要的。”
那就行了，尤梨行礼告辞，她还赶着去食堂吃早饭呢。
尤梨如愿以偿地赶上了早饭，领到了一碗皮蛋瘦肉粥，一碗鸡蛋羹，还有一个胖乎乎的大豆包。
宫人之间只吃饭，都不说话，氛围特别好，尤梨挑了个角落坐下，悄悄从袖子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然后慢悠悠地吃着。
嗯，这里的皮蛋和她吃的味道有点不一样，更……野生一点，尤梨皱眉吃了几口，适应了味道后，感觉有点香。
肉没话说，比她以前吃过的好吃很多。
鸡蛋羹上面都是洞洞，不太好看，但一块敦敦实实的，也挺好吃。
至于豆包，尤梨咬了一口，仔细品味。
豆沙馅儿很多，刚出锅的，又热乎又甜，还有沙沙的口感，好吃。
面呢没有她以前吃的细，面感觉有点死，咬一口很扎实，但不够宣乎，而且尤梨喜欢吃有奶香味儿的豆包，这个没有。
吃完正餐，还有人发水果，尤梨去接了一捧。
是她没见过的果子，大概小手指指甲盖大，捏起来QQ弹弹的，尤梨把她放到嘴巴里，被酸得皱起脸，但等她咬破果子外皮，里面就流出了恰好能中和酸度的清甜浆液了。
口感像爆浆珍珠，但味道是现代不存在的。
好吃！尤梨还找常嬷嬷打听了一下这个果子的名字。
“这是司妖局送进宫的，是某种妖怪种的果子，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吃过后人会比较有劲儿，更能干活。”常嬷嬷冷淡地解释，顺手又给尤梨塞了两把果子。
吃完了更有劲儿干活？尤梨说着不要，拉开了口袋，看了看满满一兜的果子。
她愿称之为牛马果。
早饭让她非常满意，尤梨吃得很干净，看着空空的碗，很有成就感，趁附近没什么人，还偷偷在袖子里用手机，把每样吃的都配上了她拍的照片，后面写下她的吃后感。
【豆包揉面时可以加点儿牛奶。】
【牛马果好吃，请给牛马多来点。】
【好幸福~】尤梨嗅着清晨清新的空气，敲完最后的字后还加了个表情。
人不996了，一下就有心情搞生活情趣了，虽然现在被狗皇帝使唤也又累又憋屈，但下班就是下班，不用再想着工作的事情。
以前她的工作量根本不是她按照正常上班时间能完成的，“自愿”加班是常态，下班后还会被老板在群里找，一天天做什么脑袋里都是工作上的事情，根本懒得给吃的拍照，还写什么吃后感，能细嚼慢咽地吃完一顿饭都很不错了。
关键是没钱，没钱什么也享受不到，生活一点希望都没有。
现在就不一样啦，尤梨摸了摸袖子里的金瓜子，露出笑容，左右看看没人，举起手机，用手挡着，拍了张日出，放到她刚刚的吃后感最下面作为收尾。
——
小宫女还真是挺尽职尽责的，潜伏在宫里，连自己吃了什么都记录得这么详细。真是够无聊的，暴君这么想，但还是把尤梨写的吃后感都漫不经心地看了一遍。
好幸福？墨诀的目光停在最后一行。
冷笑着把光幕上小宫女的“细作起居录”又看了一遍，上面的吃食，就是最普通的那种。
最后的日出也是只要不阴天下雨就挂在天上，抬头就能看到的。
有什么好幸福的呢？暴君顿了片刻，站起身，把关了太久都有些卡住的窗子给……拽了下来，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破木头，随手把它丢给黑蟒蛇，让它吃掉，看向天空，日出还剩个尾巴，像一滩颜色奇怪的血洒在天上。
有什么好看的？墨诀偏头，真正的血不比这好看多了？
一醒来就要被迫吃垃圾的黑蟒蛇，可怜巴巴地咬住木头，艰难地吞咽。
呜呜呜，谁来为它发声？
今早暴君没有单独叫她过去，尤梨和其他宫人一起在常嬷嬷那排队领任务，宫人们谁也不插队，都低着头往前挪，在常嬷嬷手里抽了签子就按签子上的标记去做对应的活儿，很像一群有秩序的僵尸。
尤梨领到的签子她没看懂，把签子转来转去，换不同角度看。
“这样。”有个小宫女伸手过来，帮她把签子转正，指着上面的图案，细声细气地给她讲解，“这个像麻线团的东西代表蛇……麻线团里面的圆圈代表宫人，这是叫你去地宫喂蛇。”
喂蛇？尤梨心都凉了：“用，用什么喂？我吗？”
“不是的，签子上画的图案是提醒宫人有什么危险，你的是提醒你喂蛇时别不小心被它们吃掉了。我的呢。”小宫女把自己的签子拿出来给尤梨看，“我的画的是流血的手和花，是提醒我，要去除草的花园里有会咬人的花，要小心自己的手，别被咬掉了。”
尤梨沉默了，她以为抽的工作签，原来抽的是生死签。
再次感叹，怪不得宫人工资高呢，拿的每一两银子都是有道理的。
蛇……尤梨一想到她抽到的好大签眼前就发黑，把签子揣起来，偏头看向好心为她解释的小宫女：“你叫什么呀？”
小宫女吓了一跳，抬头怯怯地瞥了眼尤梨，捂住了右脸，尤梨本来都没看到她的右脸，她这么一捂，反倒让她注意到了。小宫女长得很水灵，但右脸那里有一个很深的爪印，爪印愈合了，但小宫女的右脸都变形了，眼睛脸颊都顺着爪印的方向耷拉下去，有点吓人。
小宫女见尤梨看她，更慌了，捂着脸就快步走掉了。
尤梨想叫住她，收到了常嬷嬷警告的目光，闭上嘴巴，去打听地宫在哪了。
地宫，顾名思义，是一座盖在皇宫地下的宫殿，据说先皇对皇权极度痴迷，连死都要牢牢把握权力中心，故而招来了许多“大师”，不择手段地改了龙脉，让它在皇帝地下延展出一条“阴龙龙脉”，并在这条阴龙脉上盖了这座比皇宫还要奢侈华丽的宫殿，打算死后还在墓里听证，把现在暴君的傀儡用。
尤梨仰头看着伫立在雾气弥漫的深渊中的巍峨宫宇，它好像被人抽走了色彩，看起来死气沉沉，先皇死后并没有如愿入住这里，这里就被荒废下来，不知先皇叫大师们改造的阴龙脉有没有成功，不过，这里确实阴气越来越重，平时很少有人来。
也就鬼帝喜欢这里，还把宠物养这里了。
她也是幸运，抽中了一个月才放签筒里一次的SSR喂蛇签。
感觉干这活的宫人都是一次性的。
但也不能不干，尤梨耷拉着脑袋跟着同为幸运鹅，抽到地宫做别的活的宫人一起进了挂着蛛网的巨大宫门。
除了尤梨，大家都知道自己该在哪拐，而且脚步都特别轻，尤梨走着走着一抬头，前面的同事都没有了。
尤梨差点被吓出心脏病，正按着心口匀气呢，又感觉谁在后面轻轻戳了戳她，尤梨攥着袖子里的手机猛地转过身。
小宫女保持着伸出一根手指的姿势，瞪大眼睛看她，俨然也被她吓到了。
“啊，是你啊。”尤梨松了口气，“你不是去花园除草吗？怎么……”
“来地宫干活，如果能活着回去，能拿额外的赏钱，死了的话，更是能拿到一大笔抚恤，我……我很需要钱，所以好不容易求了一个姐姐跟我换了。”小宫女有点困窘，侧着脸，不想让尤梨看她被毁容的那边脸。
来这种地方送死还得求？尤梨觉得离奇但又莫名合理。
这个世界，普通人本来就很容易死，命也不值钱，如果能用自己的命，给宫外的家人换一笔能改变全家命运的钱财，宫人们可不抢着愿意？
小宫女的手指转了个方向，小声解释：“我不是故意吓到你，就是想提醒，喂蛇的地方到了。”
尤梨看了看小宫女指的地方，深深地叹了口气，打起精神看小宫女，第二次问：“你叫什么呀？都帮了我两次了，如果我能活着出去，一定要好好谢谢你。”
小宫女捂着脸抬头看了看尤梨，低下头：“没关系的，我……我叫小桃。”
尤梨眼睛一亮：“小桃？是桃子的桃吗？我叫尤梨，梨和桃，我们的名字还挺配的。”
尤梨跟小桃约好，出去后见面，转身走向隐隐传出嘶嘶声音的地宫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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