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著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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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著史

 

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压在晋阳城头,朔风卷着雪霰,抽打着“破虏将军都督并州诸军事”的玄色大纛,猎猎之声如金戈铁马,在将军府深院回荡。书房内,炭火映照着巨大并州舆图,吕布指尖玄铁扳指无声转动,每一次细微的摩擦,都似在丈量这片被他以铁血强行淬炼、渐显生机的土地。魏续、郝萌诸将汇报的整肃吏治、加固边防、充盈府库之声犹在耳畔,张辽带回的西方谍报更如冰水注入墨池,激荡起无声的暗流。

吕布的目光,穿透舆图上密布的整肃红痕、屯田绿标、商谍蓝线,最终落回晋阳城本身。根基初铸,如同强弓拉满,利刃淬火。然弓弦绷得太紧,易折;锋芒过露,易摧。外有凉州羌骑如悬顶之剑,内有世家豪强蛰伏待机,更有雒京暗流汹涌。并州这台刚刚发出新生轰鸣的机器,需要一根更深沉、更坚韧的筋络,将其百炼之骨与新生之肉牢牢束为一体!

这筋络,非刀兵,非粮秣,而是……人心所向!是扎根于这片土地、流淌在血脉中的认同与归属!

一丝极淡、极冷的锐光,在吕布深邃的眼眸最深处无声凝聚。如同蛰伏的凶兽,终于锁定了猎物那无形却最致命的命门——并州的过往,以及塑造这过往的话语!

他猛地起身,玄色锦袍带起一股劲风,走向书房角落一座不起眼的、落满灰尘的巨大檀木柜格。这柜格,原是丁原存放陈年文牍之所。吕布拉开最底层一个沉重的抽屉,灰尘簌簌落下。里面并非文牍,而是堆积着许多散乱的、颜色发黄发黑的简牍、帛书残片,甚至还有几卷边缘破损的羊皮卷轴!上面字迹模糊,墨色深浅不一,带着久远岁月的气息。

吕布伸出带着玄铁扳指的手,拂去羊皮卷轴上的积尘。指尖传来粗糙冰凉的触感。他缓缓展开,昏黄的灯火下,依稀可见上面用古朴篆书记录的断简残篇:

“……帝辛三十二年,北狄寇边,烽火连三月……飞廉率并州健儿,战于汾水之阳,血染征袍,斩首三千……狄酋遁……”

“……穆王西巡,晋阳父老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献骏马百匹,助王驾……”

“……赵武灵王胡服骑射,雁门关外筑云中、九原,并州遂成北疆砥柱……”

“……李牧守雁门,大破匈奴十余万骑,单于夜遁,十年不敢近赵边……”

破碎的文字,湮灭的姓名,模糊的血火……这是散落在尘埃中的、属于并州的古老记忆!是千百年来,无数边塞健儿用血肉书写的、抵御胡尘、拱卫华夏的壮烈诗篇!然,这些记忆被岁月割裂,被朝廷史官的笔墨轻描淡写,更被那些高踞庙堂的清流名士斥为“边鄙武夫”的粗鄙功业!

吕布的指腹,缓缓抚过羊皮卷上那“飞廉”、“李牧”等模糊的名字。一股源自灵魂深处、混合着前世记忆与今生血脉的洪流,轰然冲撞着他的意识!漠北血战破开胎中谜,他寻回的不仅是杀戮本能,更有那属于“吕风”的、跨越时空的视野!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并州这片饱浸血火、孕育豪雄的土地,其功勋,其牺牲,其存在的价值,岂容被轻贱?岂容被遗忘?

一丝近乎狞厉的弧度,在吕布紧抿的嘴角无声地漾开。冰冷,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后的决断。

“来人!”吕布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都督!”亲兵统领肃立门边。

“即刻传令!”吕布目光如炬,“一、征召并州境内通晓古篆、熟知边塞掌故之寒门士子、军中老吏!无论出身,唯才是举!二、着法曹,将抄没之贪墨官吏、豪强府邸中所有典籍、书简、碑拓,无论经史子集、方志野史,尽数收缴,送至府中!三、于城西辟静院一座,悬‘修史馆’匾额!调一队亲兵驻守,非持本督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入!”

“诺!”亲兵统领虽不明深意,但都督令出如山,立刻领命而去。

命令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晋阳城沉寂的文脉中激起涟漪。数日后,将军府侧院,一座新辟的“修史馆”悄然设立。院墙高耸,守卫森严。馆内,炭火烧得极旺,驱散着陈年书卷的霉味。数十名被征召而来的寒门士子与军中老吏,局促不安地坐在新置的案几后。案上,堆满了从各处搜罗来的、散发着陈旧气息的简牍、帛书、碑拓、羊皮卷,甚至还有几块残破的青铜器铭文拓片。

吕布步入馆内,并未着甲,一身玄色深衣,却带着比甲胄更沉重的威压。他目光扫过那些忐忑的面孔,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重若千钧:

“今日召诸位来,不为刀笔吏事,不为歌功颂德。”他走到堆积如山的故纸堆前,随手拿起一片残破的竹简,上面依稀可见“狄骑”、“血战”等字,“此乃我并州先祖,以血肉书就之史!然,朝廷史官之笔,轻描淡写;雒阳清流之口,斥为边鄙!我并州儿郎,浴血沙场,保境安民之功,岂容湮没?我并州山河,承载千年烽火,拱卫华夏北疆之重,岂容轻贱?!”

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铁交鸣,震得屋梁灰尘簌簌落下:

“本督要尔等,穷搜故纸,遍访遗老!自殷商飞廉拒狄,至战国李牧破胡!自秦汉蒙恬筑城,至本朝卫霍北征!凡我并州军民,抗御外侮、开拓边陲、筚路蓝缕、血染山河之壮举——无论王侯将相,抑或贩夫走卒,无论煌煌大胜,抑或悲壮败亡!皆需钩沉索隐,巨细靡遗,秉笔首书!”

他猛地将手中竹简拍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本督要你们,修一部真正的《并州春秋》!不谀上,不隐恶,不虚美!唯以铁血为墨,以山河为纸!书我并州之魂!铸我并州之骨!让天下人知晓,这北疆门户,非是化外蛮荒,而是华夏脊梁!让后世子孙铭记,他们脚下的每一寸土,皆浸透先祖英烈之热血!”

死寂!馆内落针可闻!那些寒门士子与军中老吏,起初的局促不安,渐渐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滚烫的激动与使命感所取代!他们出身卑微,饱读诗书却难入清流之眼,熟知边塞掌故却无人问津。吕布这番话,如同惊雷,劈开了他们心中压抑的块垒!修史!为并州正名!为边军立传!为无数默默无闻的先烈招魂!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担当!

“谨遵都督钧命!”一名须发花白、曾在边塞做过三十年书吏的老者,率先颤巍巍地起身,深深一揖,浑浊的老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光,“老朽残躯,愿效犬马之劳!必使英魂不朽,青史留名!”

“我等愿效死力!”其余士子老吏轰然应诺,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与颤抖!

吕布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转身,走到馆内最深处,那里己设好一张巨大的书案,案上铺着崭新的素白巨幅帛卷。他亲手研墨,墨锭在砚池中沉稳地旋转,浓黑如漆的墨汁渐渐化开,沉凝如渊。然后,他提起一杆特制的、粗大的狼毫,饱蘸浓墨,悬腕于帛卷之上。

馆内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杆笔上。炭火噼啪,书页翻动,唯有墨锭研磨的沙沙声清晰可闻。

吕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帛卷,看到了漠北朔风卷起的黄沙,看到了雁门关墙凝结的血冰,看到了汾水河畔新垦的田亩,看到了那些在石林中被“爪牙”营割下的羌胡左耳……前世今生,两世灵魂的记忆与意志,在此刻轰然交汇!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自他手臂涌向笔端!

笔落!

铁画银钩!力透帛背!

第一个字,赫然是——

“血”!

墨色淋漓,浓重如血!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悲怆与不屈的刚烈,狠狠砸在素白的帛卷之上!如同为这部注定以铁血为基石的《并州春秋》,定下了最沉重、也最真实的开篇!

馆内,一片粗重的吸气声。寒门士子们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们知道,一部真正属于并州、属于边塞军民、属于无数无名英烈的史书,就在都督这力透千古的第一笔下,拉开了帷幕!

吕布搁笔,不再书写。他缓缓转身,目光扫过那些因激动而面色潮红的修史者,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

“此卷开篇,本督己定。余下浩瀚青史,由尔等秉笔!记住,你们手中的笔,重逾千钧!所书一字一句,皆为英魂呐喊,为并州铸魂!”

言罢,他不再停留,大步走出修史馆。门外,寒风凛冽,卷起他玄色的袍袖。

指腹下的玄铁扳指,在寒风中无声转动。

墨池渊薮,凶戟著史。

以铁血为墨,书并州之魂。

刀笔犁山河,青史铸根基。

此无声之战,其重,更胜千军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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