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傍晚。
黛青换上一身墨绿色立领新式旗袍。
那领子立得很高，像一道小小的城墙，恰好把脖颈上那些尚未褪尽的青紫遮得严严实实。
她对着镜子又补了层粉底，脸上的淤青总算看不出来了。
“妈咪，你今天好漂亮！”
星星从房间跑出来，小手拉着她的裙摆，仰头望着她。
她蹲下身，整理了一下他小西装上的领结：
“星星也很帅，像个小绅士。”
“今天能见到太爷爷吗？”
他眼睛亮晶晶的。
“能见到。”她摸了摸星星的头。
“还能见到大伯。”
星星歪着脑袋：“大伯是谁？”
“爸爸的哥哥。”
他点点头，又问：“那……爸爸会来吗？”
黛青顿了顿：“应该……会的。”
******
京城，西城区。
霍家老宅占据了整整半条胡同。
天色暗沉，落日像个被脏抹布死死捂住的咸蛋黄，闷着一口气，半死不活地挂在天边。
今晚的黛青，美丽，却不生动。
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很标准，很得体。
她拉起星星的小手，深吸一口气，迈进了那扇沉重的雕花大门。
门里门外，两个世界。
宅子里灯火辉煌，亮得刺眼。
沈虹坐在客厅那紫檀木沙发上，端着一杯茶，姿态优雅。
霍振业则手持平板，眼皮都没抬一下。
“爷爷、奶奶。”星星怯怯地喊。
“星星，乖。”
霍振业一边回应，一边抬眸看了眼星星，很快又收回视线，继续操作着平板。
沈虹“嗯”了一声后，目光在黛青身上溜了一圈，像在打量一件廉价货品。
她盯着黛青身上那件旗袍，眉头不悦地蹙起。
“怎么穿这身就来了？”
她放下茶杯，疏离冷傲的声音，飘了过来。
“上次给你置办的那些行头呢？”
黛青牵着星星的手，指尖微凉。
她扯了扯唇，说：
“卖了。”
两个字，轻飘飘的。
落在沈虹耳朵里，却不亚于一颗深水炸弹。
“你说什么？”
她手里的茶杯差点摔在地上。
“我说，卖了！”
黛青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那些东西不适合我，放着也是浪费。”
沈虹的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刚要发作……
“星星，过来！”
霍庭山苍劲浓厚的嗓音，从里屋传来。
“太爷爷！”
星星挣开黛青的手，奔向霍老爷子。
霍庭山一把将小家伙抱起来，颠了颠，满是皱纹的脸上笑开了花。
“哎哟，我的乖重孙，可想死太爷爷了！”
星星顶着一头小卷毛，在他宽厚的怀里使劲蹭了蹭。
“太爷爷，我也想你。”
看着祖孙俩亲昵的样子，黛青一颗心，似被人泼了把盐水，又涩又疼。
这时，楼梯处传来一阵轻微而有节奏的声响。
叩……叩……叩……
一个身着深灰色定制西装的男人，在佣人的搀扶下，拄着一根黑檀木拐杖，正从二楼一步步走下来。
他走得很慢，左腿似乎有些僵硬。
男人身形清瘦，面容清俊。
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很特别……
深邃得像能洞悉一切，却又温和得让人不设防备。
他的目光在客厅里扫视一圈，最后，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黛青身上。
那眼神，不是打量，更像是一种——
审视与洞察。
黛青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抬手，用指尖绕着自己的发尾。
这个人，应该就是霍修同父异母的大哥——霍辞。
那个七年前因车祸断了腿，被送到国外疗养的霍家大少。
七年了。
看来，这腿，还是没能完全治好。
大门再次被推开，一股冷风卷了进来。
霍修回来了。
正被霍老爷子抱在怀里咯咯笑的星星，笑声戛然而止。
“爸爸——”
星星小声喊，小小的身子下意识地往太爷爷怀里缩了缩。
霍修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微微点了点头。
他脱下外套递给佣人，视线冷冷地扫过黛青，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嘲讽。
“人齐了，开饭吧。”
老爷子瞥了一眼姗姗来迟的霍修，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
霍修察觉到老爷子的不满，扯唇笑了笑，说：
“爷爷，公司临时有个跨国会议，耽误了点时间，所以回来晚了。”
老爷子哼了一声，没理他，抱着星星在主位上坐下。
霍振业起身，淡淡地看了霍修一眼，便在老爷子身旁的位子上坐下。
大家也一一落座。
佣人们很快把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来，摆好。
霍修径首走到黛青身边坐下。
一股檀木古龙水香气，霸道地钻入她的鼻腔，让她顿时觉得面前的饭菜都不香了。
饭桌上，气氛莫名怪异。
大家都自顾自地低头吃饭，只有老爷子一味笑呵呵地往星星碗里夹菜。
“弟妹，你和阿修结婚这么些年，我们好像才第一次正式见面吧？””
霍辞温润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他问得很随意，像寻常的家人闲聊。
“嗯，是的，大哥。”黛青礼貌地回应。
“听说弟妹是美院毕业的高材生？”他问。
“嗯。”
“学的什么专业？”
“国画。”
“不错。”霍辞点头。
沈虹在一旁冷嗤一声，“学什么不重要，关键是要能帮到阿修的事业。”
她扫了黛青一眼，话里有话：
“现在这个社会，女人光会生孩子顾家可不够，还得有门第，有人脉，有能力。”
黛青端着碗的手紧了紧，没有接话。
沈虹继续说：
“阿修现在正是事业上升期，需要的是能在事业上帮到他的妻子，而不是只会在家画画的花瓶。”
“妈。”
霍修开口打断，往沈虹碗里夹了块鱼肉。
“吃鱼，小心骨头。”
沈虹白了他一眼，意犹未尽地闭了嘴。
霍修又慢条斯理地剥了只虾，放入黛青碗里。
黛青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只虾上。
他用那双她曾经迷恋了整整六年的手，帮他剥虾。
可她此刻却只想把那只虾，连碗带饭一起掀翻。
她咬了咬唇，默默把虾夹到旁边的碟子里。
两人之间的小动作，被对面的霍辞看在眼里，他眸子微微眯了眯。
霍辞原本以为，这个能让爷爷点头、让霍修不顾一切娶进门的女人，必然是个手腕通天的角色。
可眼前的女人，清冷得像一幅未干的水墨画，眉眼间是化不开的疏离与倦意。
那纤细的脊背，挺得笔首，像一株宁折不弯的雪中翠竹。
霍修似察觉到霍辞那边投来的目光，笑意不达眼底地开口：
“怎么？大哥似乎对我的太太很感兴趣？”
霍辞收回落在黛青身上的目光，端起汤碗，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半开玩笑半试探地说道：
“只是有些好奇罢了，毕竟能征服我们家这位一向不近女色的霍二少，弟妹……一定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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