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打翻的墨汁，渐渐洇染了化兴镇的天空。
镇西头老槐树下，纪凌蜷缩着，瘦削的脊背抵着粗糙的树皮。
肚子一阵紧似一阵地绞痛，发出沉闷的咕噜声，比他数过的最后一只蚂蚁爬行的声音还要响亮。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那里硬硬的触感是他唯一的依靠。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掏出一个果子充饥时。
一阵熟悉的香气突然钻入鼻腔。
纪凌猛地抬头，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慢悠悠地踱步到老槐树旁，手里提着几个油纸包，那霸道的肉香就是从里面飘出来的。
男人穿着灰蓝色的工装，裤腿上沾着泥浆和石灰，脚上的胶鞋己经磨得发白。
他方脸阔额，眼角有几道深深的皱纹，看上去像是常年在外劳作的人。
男人似乎没注意到树下的纪凌，自顾自地坐在树根上，打开油纸包，露出几个白胖的包子。
纪凌的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大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男人这才转过头来，目光落在缩成一团的少年身上。
"饿了吧？"男人的声音出奇地温和，带着些许沙哑，"给你一个。"他随手拿起一个包子递过来。
纪凌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眼睛却死死盯着那个包子。
面皮在暮色中泛着微微的光泽，隐约能看到里面渗出的油渍。
香气像一把钩子，几乎要把他的魂儿都勾出来。
"拿着吧，我买多了。"男人把包子又往前递了递，"凉了就不好吃了。"
纪凌终于伸出手，指尖碰到包子的瞬间，温热柔软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生怕弄脏了这珍贵的食物。
"谢谢..."纪凌的声音细如蚊呐，带着浓重的乡音。
男人笑了笑，眼角皱纹更深了："吃吧，趁热。"
纪凌再也忍不住，一口咬下去。
滚烫的肉汁立刻溢满口腔，烫得他首吸气，却舍不得吐出来。
面皮松软得不可思议，里面的肉馅鲜香浓郁，是他从未尝过的美味。
他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完整个包子，连手指上的油渍都舔得干干净净。
"慢点吃，别噎着。"男人又递来一个，"我叫刘余，在镇上的建筑工地干活。你呢？叫什么名字？"
"纪凌。"他接过第二个包子，这次吃得慢了些，能细细品味那美妙的味道，"我从长冲村来。"
"长冲村？"刘余皱了皱眉。
纪凌点点头，没敢说自己是从崖底爬出来的。
刘余也没多问，只是又拿出一个包子自己啃了起来。
两人就这样坐在老槐树下，一个狼吞虎咽，一个慢条斯理，在渐浓的夜色中分享着简单的食物。
"你家里人呢？"刘余突然问道。
纪凌的手顿了一下，低声道："都死了。爷爷六年前走的，爹娘...我记事起就没见过。"
刘余沉默了片刻，突然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天黑了，你今晚有地方去吗？"
纪凌摇摇头，眼神飘向远处黑黢黢的街角。
他原本打算找个避风的角落凑合一晚。
"要不...你跟我回家吧。"刘余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犹豫，但更多的是坚定，"我那儿虽然不大，但多个人挤挤还是够的。"
纪凌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盯着刘余的脸，想从上面找出什么阴谋或算计，却只看到一双平静温和的眼睛。
"我...我没钱。"纪凌老实地说。
刘余笑了："谁跟你要钱了？"他指了指自己磨破的工装，"都是苦哈哈的，互相帮衬罢了。"
就这样，纪凌跟着刘余穿过几条昏暗的小巷，来到一栋低矮的砖房前。
房子很旧，墙皮剥落，但收拾得很干净。
刘余掏出钥匙打开门，一股淡淡的煤烟和饭菜香飘了出来。
"进来吧，别客气。"刘余拉亮电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狭小的房间。
纪凌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
房子地上铺着褪色的红砖，一张木桌两把椅子，角落里是简易的炉灶，墙上挂着几件换洗衣服。
虽然简陋，却比他山里的土坯房好太多了。
"愣着干啥？进来啊。"刘余己经脱了外套，从床底下拉出一个木盆，"你先洗把脸，我去烧点水。"
纪凌这才迈进门，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弄脏了地面。
"刘...刘叔，"纪凌试探着叫道，"你为什么帮我？"
刘余往炉子里添了块煤，头也不抬地说："看见你，就想起我小时候。我爹死得早，娘拉扯我们兄弟几个，要不是村里人接济，早饿死了。"他抬起头，目光温和，"人这一辈子，谁没个难处？能帮一把是一把。"
水烧开了，刘余倒进木盆，又兑了些凉水："来，洗洗吧。我去买点吃的，你肯定没吃饱。"
纪凌想说不用，但刘余己经披上外套出门了。
他站在木盆前，看着水中倒映的自己。
乱糟糟的头发，脏兮兮的脸，活像个野人。
他慢慢蹲下，用温热的水洗去脸上的污垢，水很快变得浑浊。
等刘余回来时，纪凌己经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了些，虽然衣服还是破旧，但至少像个正常人了。
刘余手里提着几个油纸包，香气立刻充满了小屋。
"买了些卤菜和馒头，"刘余把食物摊在桌上，"将就着吃吧。"
纪凌看着桌上的食物，眼睛都首了。
卤牛肉红亮油润，猪耳朵切成薄片，还有几个白面馒头，比他见过的任何食物都要丰盛。
你管这叫将就？
"吃啊，别客气。"刘余掰开一个馒头，夹了几片肉塞进去，递给纪凌。
这一晚，纪凌吃到了他有生以来最丰盛的一餐。
卤肉的咸香，馒头的甜软，还有刘余特意买的一小壶米酒，都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饭后，刘余从柜子里翻出一套旧衣服给他换，虽然大了些，但比他自己那身破布强多了。
"明天我上工，你要不要一起来？"刘余一边铺床一边问，"工地上缺人手，搬砖扛水泥，虽然累点，但管饭还有工钱。"
纪凌点点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从未想过会有人这样无私地帮助他，不仅给他住处，还给他找活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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