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日的阴雨终于放晴，爱德难得换下那件沾着咖啡渍的白制服，披了件深灰色的风衣出门。阳光透过云层斜斜地落在他肩上，左眼仍隐隐泛着沙漏流转的微光。
"巧克力、红茶、新的咖啡豆......"他漫不经心地数着购物清单，指尖在空气中划出细碎的金色轨迹。街角面包店飘来刚出炉的可颂香气，他停下脚步，忽然轻笑一声。
——身后第七次传来同样的脚步声。
爱德假装没发现，继续向前走，却在拐进小巷的瞬间打了个响指。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三个披着银白长袍的身影僵在原地，袖口绣着的齿轮纹样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本时间线教会的各位，"他转身，懒洋洋地靠在墙边，"跟踪技术比你们的神学理论还要糟糕啊。"
为首的信徒艰难地转动眼珠，沙哑道："时之窃贼......你偷走了本应被遗忘的时间......"
"偷？"爱德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太妃糖，慢条斯理地剥开糖纸，"那些被世界抛弃的记忆，就算我不收集，也会消散在时间夹缝里。"糖块在他齿间碎裂的声响异常清脆，"倒是你们——用'时间净化'的名义抹杀了多少人的过去？"
信徒的袖中突然滑出怀表形状的匕首："把时间碎片交出来！它们必须被——"
爱德叹了口气，轻轻打了个响指。匕首突然开始逆向分解，金属部件一块块脱落，最后化作细沙从信徒指缝间流走。
"真遗憾，"他首起身，风衣下摆无风自动，"我本来想好好享受这个假期的。"
他缓步走向巷口，身后传来信徒们跪倒在地的闷响。他们的时间被短暂地抽离了一小段——足够让他们忘记今天这场不愉快的相遇。
（爱德推开巷口的铁门时，一枚金色的齿轮从他指间滑落，在地上弹跳两下，最终滚进了下水道的缝隙里。远处教堂的钟声恰好敲响，仿佛在倒数着什么。）
爱德推开杂货店的门时，门铃发出锈蚀的声响。货架上积着薄灰，店主是个戴着老花镜的银发妇人，正用羽毛笔在账本上勾画着什么。
"一磅锡兰红茶，半斤方糖，还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玻璃罐里五颜六色的糖果，"那个柠檬黄的硬糖，请给我装两袋。"
老妇人慢悠悠地爬上梯子，罐子相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爱德的左眼忽然刺痛起来——货架最上层有个落灰的八音盒，盒盖缝隙里渗出淡金色的微光。
"那个卖吗？"他指着八音盒问道。
"哎呀，那是二十年前的滞销品了......"老妇人用围裙擦着盒盖，灰尘簌簌落下，"奇怪，我都不记得进货过这个......"
盒盖掀开的瞬间，一段陌生的小调流淌而出。爱德看见无数细小的光粒从机械齿轮间升起，在空中组成某个夏夜的模样：穿白裙的少女在庭院里踮起脚尖，而年轻的店主隔着糖果罐偷偷张望。
老妇人突然捂住嘴，浑浊的眼里泛起泪光："这是......我和丈夫第一次......"
爱德轻轻合上盒盖。八音盒的旋律戛然而止，但那些金色的光点却悄然钻进了他的袖口。
"包起来吧。"他多放了两枚银币在柜台上，"糖不要了，换成三罐蜂蜜。"
（当他拎着牛皮纸包走出店门时，八音盒在他口袋里持续振动着，像一颗正在苏醒的心脏。橱窗玻璃反射出他模糊的倒影——有那么一瞬间，他风衣下摆的阴影里，似乎站着个戴怀表的无面人。）
街角的「鸢尾亭」飘来烤鳕鱼的香气，爱德推门时铜铃晃动的频率，和记忆里那家早己烧毁的餐厅一模一样。
靠窗的位置坐着穿靛青色和服的女性，发间别着一枚生锈的齿轮发卡——青正用筷子尖把柠檬片戳进红茶，这个习惯性动作让爱德的风衣口袋突然发烫，那里装着刚收集的时间碎片。
"拼桌介意吗？"他拉开椅子时，八音盒在口袋里发出半声变调的颤音。
青抬头微笑的弧度分毫不差："请便。"她耳后的皮肤上干干净净，没有那条本该存在的闪电状疤痕——在他原本的时间线里，那是她推开他时被坠落的时钟齿轮划伤的痕迹。
爱德盯着菜单上「今日特供：时令香草烤鱼」的字样出神，油墨在视线里晕染成那年火场中扭曲的门框。当时青把他推出门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您脸色不太好呢。"青推过来一杯冰水，玻璃杯沿沾着片薄荷叶，"需要推荐菜品吗？"
冰块碰撞的声响中，爱德左眼的沙漏突然倒转。他看见无数可能性在青的周身流淌：穿婚纱的她、抱着婴儿的她、躺在病床上的她——最后全部坍缩成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版本。
"就要......"他清了清嗓子，"香草烤鱼吧。"
当青起身去洗手间时，爱德迅速从怀表里抽出一缕金线缠在她留下的折扇上。扇面展开的刹那，他看见本时间线的青昨天刚用这把扇子拍死了闯入家中的蜘蛛——而在他记忆里，她最怕节肢动物。
（餐厅灯光突然暗了一瞬。邻座戴怀表的小孩指着爱德惊呼"那个人有两个影子"，却被母亲慌忙抱走。青回来时，正看见爱德把什么发光的东西咽了下去，喉结滚动时闪过齿轮状的凸起。）
香草烤鱼的香气在两人之间氤氲，爱德用叉子轻轻拨开鱼骨，动作刻意放得很慢——仿佛这样就能让时间流淌得缓一些。青的筷子尖正把鱼皮和鱼肉分开，她吃东西时微微眯起眼睛的习惯，和从前一模一样。
"你......"爱德开口，声音却卡在喉咙里。他想说「你还记得小时候总爱爬钟楼吗」，但此刻的青从未做过那样危险的事；他想问「你左肩的胎记还在吗」，又意识到这问题太过唐突。
青察觉到他的视线，疑惑地歪了歪头："我脸上沾到什么了吗？"
"不。"爱德低头喝了口水，玻璃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滑落，像某个不复存在的雨夜里，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只是觉得......你很像一位故人。"
"是吗？"青笑起来时，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细碎的阴影，"那她一定是个很特别的人。"
特别到愿意为你逆转三千六百次时间洪流——这句话在舌尖转了三圈，最终变成一句："她讨厌下雨天。"
"真巧，我最喜欢雨声了。"青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尤其是暴雨前的寂静，就像整个世界都在......"
"屏住呼吸。"爱德不自觉地接上后半句，这是当年他们在钟楼躲雨时她说过的原话。
青的瞳孔微微扩大："你怎么会......"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截断了对话。爱德口袋里的八音盒疯狂震动起来，他看见青接电话时无名指上的戒指闪着银光——这个细节像一根冰锥刺进太阳穴。原来在既定的命运之外，她依然会爱上别人。
"抱歉，我得先走了。"青起身时，发间的齿轮发卡勾住了一缕头发。爱德下意识伸手想帮忙，却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僵住。
（他最终只是递过一把不知何时出现的黑伞："要下雨了。"伞柄上刻着极小的时间沙漏，当青走进暮色中时，那些刻痕正渗出淡金色的光，如同他终究未能说出口的千万个平行宇宙中的「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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