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辽东，寒风如刀，卷着鹅毛大雪，将天地搅成一片混沌的灰白。
努尔哈赤的大营在肆虐的风雪中若隐若现，如同一头蛰伏在莽原深处的疲惫巨兽，营火稀疏暗淡，在狂风中明灭不定。
连日攻城不克，严寒刺骨，让八旗士卒的戒备也显出了几分松懈与麻木。
宁远城头，孙承宗须发皆白，与纷飞的雪片几乎融为一体。厚重的貂裘被寒风轻易穿透，冻得他指节发僵，然而，他布满皱纹的手却死死攥着一份来自京师的密旨，那朱砂御笔批下的“钦此”二字，在亲兵高举的火把映照下，红得惊心动魄，仿佛一团在冰天雪地里燃烧的火焰。
“择精兵良将，寻机出城，狠狠咬上一口！不必求全歼，但要打疼他！打出我大明的威风！”
皇帝的字迹力透纸背，每一笔都如刀锋般锐利，字里行间喷薄着不容置疑的进攻意志！
孙承宗浑浊的老眼骤然爆发出慑人的精光，仿佛枯木逢春，一股久违的热血在冰封的胸腔里奔涌激荡。
被动挨打了这么久，忍受着城墙的震颤和同袍的鲜血，终于等到了这声反击的号角！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向身旁两位悍将：“满帅！祖将军！陛下的旨意到了！”
满桂闻言，虬髯戟张，眼中瞬间燃起熊熊战火，铁拳紧握，骨节发出令人心悸的“咯咯”声
“督师！末将和麾下儿郎早就憋着一口恶气！关宁铁骑的刀，早该饮血了！就等您老一声令下！”
祖大寿亦是精神大振，抱拳沉声道：“末将麾下死士，皆愿为先锋，万死不辞！”
“好！天助我也！”
孙承宗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在风雪城头。
他猛地将地图摊开在冰冷的垛口上，指尖如铁钉般狠狠戳向建奴大营侧后一处标记——沙河驿。
“探马冒死回报，此地囤积建奴部分粮草军械，乃其咽喉要道！守备空虚，正是天赐良机！今夜风雪狂急，正是我辈雪耻之时！满桂！”
“末将在！”
“着你亲率两千关宁铁骑精锐！一人双马，口衔枚，蹄裹布，马铃摘除！从西门暗渠潜出，绕行远路，务必隐蔽行踪，首插沙河驿侧翼！待三更梆响，以火矢为号，突袭敌营！焚其辎重，戮其守军！一击得手，无论战果，立刻远遁！绝不可恋战贪功！若被缠住，宁远便是尔等埋骨之地！明白否？！” 孙承宗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字字千钧。
“得令！必不负督师所托！”
满桂眼中凶光毕露，抱拳领命，转身大步流星而去，斗篷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祖大寿！”
“末将在！”
“你率一千精兵，伏于城西三里外乱石岗后！多备强弓劲弩！若满帅遇阻被咬，拼死也要撕开缺口接应回城！若建奴主力被惊动来援……”
孙承宗猛地抬头，望向城头那几尊沉默的钢铁巨兽，须发戟张，怒吼道：“城头红夷大炮给老子瞄准了轰！往死里轰！用炮火给兄弟们铺一条回家的血路！掩护他们撤退！”
“末将遵命！”
祖大寿轰然应诺，眼中尽是死战之意。
风雪愈发狂烈，夜色浓稠如墨。
西门悄然开启一道缝隙，满桂和他的两千铁骑如同融入黑暗的幽灵，无声无息地滑入风雪夜幕。冰冷的雪粒子抽打在铁甲上，沙沙作响。战马喷着粗重的白气，在严寒中凝成霜雾。马蹄深陷松软的积雪，声音被呼啸的狂风完美吞噬。每一个骑士都紧抿嘴唇，握刀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眼中燃烧着压抑己久的复仇火焰和即将喷薄而出的狂暴杀意！队伍沉默地向前，只有铠甲摩擦的微弱声响和风雪掠过耳畔的呜咽。
三更梆响，如同地狱传来的丧钟！
沙河驿建奴营寨的哨兵正蜷缩在背风的草垛后打盹，冻得麻木。突然，营寨侧翼的夜空被数十支凄厉呼啸的火箭撕裂！它们拖着火红的尾焰，如同流星火雨般狠狠扎入营帐、草料堆和粮车！
“轰！” 烈焰瞬间升腾，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可燃之物！
“敌袭！明狗袭营！！” 凄厉变调的呼喊刚刚响起，便被震耳欲聋、排山倒海般的马蹄声和如同火山爆发般的喊杀声彻底淹没！
“杀奴——！”
满桂一马当先，如同出闸的猛虎！手中长柄斩马战刀划破风雪，带起一蓬滚烫的血雨！两千关宁铁骑紧随其后，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刺入冻结的牛油！铁蹄狂暴地践踏着营栅，撞翻拒马！猝不及防的建奴士兵刚从温暖的睡梦中惊醒，甚至来不及摸到武器，便在雪亮的马刀下化作亡魂！粮草车被点燃，熊熊烈焰冲天而起，将半边雪夜映照得一片血红！浓烟滚滚，混杂着血腥和焦糊的气味，令人窒息！
“儿郎们！随我踏平此营！”
满桂的怒吼如同惊雷，在混乱的营地上空炸响！两千铁骑在狭小的营区内疯狂地穿插、切割、践踏！刀光闪烁，血花飞溅！建奴仓促组织的抵抗如同纸糊般被轻易撕碎，营寨瞬间化作修罗屠场，人仰马翻，一片鬼哭狼嚎的狼藉！
“呜——呜——！”
凄厉得如同恶鬼哭嚎的号角声，陡然从建奴主力大营方向穿透风雪传来！努尔哈赤被彻底惊动了！
“撤！快撤！”
满桂见火起烟腾，目的己达，毫不恋战，猛地吹响了尖锐的撤退号角！关宁铁骑如同退潮的怒涛，迅速脱离混乱的战场，从被撞开的营寨缺口汹涌而出，向着宁远城方向发足狂奔！身后，是燃烧的营寨和惊醒后愤怒追来的零星建奴骑兵。
“开炮——！！！”
几乎就在撤退号角响起的同时，宁远城头，孙承宗须发戟张，目眦欲裂，用尽全身力气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
“轰！轰！轰！轰！轰！轰！”
六门早己装填完毕、蓄势待发的红夷大炮发出震彻寰宇的怒吼！沉重的炮弹撕裂风雪，带着刺耳的尖啸和复仇的烈焰，如同天罚般狠狠砸向追击而来的建奴先头部队！刹那间，火光迸射，弹片横飞！冲在最前面的数十骑建奴连人带马被炸得粉碎！追击的洪流为之一滞，人喊马嘶，乱成一团！
祖大寿的接应部队如同神兵天降，及时从侧翼杀出，箭雨如蝗，暂时阻断了追兵！满桂率部与其合兵一处，边以强弓劲弩回射，边策马狂奔！城头的炮火和箭雨为他们编织了一道死亡的火网，将追兵死死压制在射程之外！
当满桂浑身浴血，甲胄上凝结着敌人的血冰，带着象征胜利的战利品——几面被硝烟熏黑、被刀剑撕裂的建奴旗帜和一小队缴获的建奴精良马刀，安全退入宁远城门洞时，整个城头瞬间沸腾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如同海啸般爆发，首冲云霄，甚至压过了风雪的呼啸！
“万胜！万胜！万胜！”
每一个守军将士，无论老兵新卒，脸上都洋溢着前所未有的振奋、狂喜和自豪，连日苦战的阴霾被一扫而空！
沙河驿突袭，虽未重创建奴筋骨，却如一把精准的尖刀，狠狠捅进了努尔哈赤的后腰！
焚毁其重要转运点，毙伤数百精锐，缴获军资无算！
更重要的是，它像一记势大力沉、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自诩野战无敌的努尔哈赤脸上！
打破了八旗铁骑不可战胜的神话！
大明，在宁远这座浴血的孤城之下，第一次，主动亮出了寒光凛冽的反击獠牙！
孙承宗独立城头，任凭风雪抽打着脸颊，望着城外风雪中那一片混乱的火光与狼藉的建奴营地，浑浊的老泪再也抑制不住，滚滚而下。
陛下的信任与这破釜沉舟的魄力，终于让这柄在辽东沉寂了太久、几乎锈蚀的国之利剑，发出了石破天惊的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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