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外的风，带着河水特有的腥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糊味。
顾知岳和柳持音伏在离官道不远的灌木丛里，浑身湿透，沾满了恶臭的污物，狼狈得像两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泥猴。左肩的伤口被污水和剧烈的奔逃扯得钻心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闷痛。柳持音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毫无血色，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但眼神却死死盯着前方。
官道上，气氛肃杀得令人窒息。
不再是往日商旅络绎的景象。
一队队盔甲鲜明的禁军，神情紧绷，如临大敌，正沿着官道快速布防。沉重的拒马被拖拽着架设起来，弓弩手在高处警惕地巡视。更远处，通往城门的道路上，盘查变得异常严格，每一个入城的人都要被反复搜身、盘问，稍有可疑便被粗暴地推到一边，甚至首接锁拿。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恐慌。偶尔有马车匆匆驶过，车帘紧闭。行人步履匆匆，低着头，不敢高声交谈，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不安。
“不对劲…”顾知岳声音压得极低，嗓子像被砂纸磨过，“太严了…像在防什么大军攻城…”
柳持音努力平复着呼吸，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却透着一股冷意：“不只是防外敌…你看他们的旗号。”她纤细的手指指向一队正从城门方向疾驰而出的骑兵，为首将领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赫然是一个巨大的“童”字！
童贯！
顾知岳瞳孔一缩。这个权倾朝野的大太监，他的军队出现在这里布防，本身就意味着天大的麻烦！结合公输磐的嘶吼和铁牛的异变…
“龙隐谷…鹰嘴崖…”柳持音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铁牛哥…他…他是不是…”
顾知岳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拳头，指甲再次掐进掌心。小虎他们能赶回去吗？龙隐谷现在…是什么景象？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有着熔金之瞳的铁牛，那只会让本就沉重的脚步更加艰难。
“金明池…”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汴梁城那巍峨的轮廓，“玄机子前辈的卦象…凶中藏吉…这是我们唯一能抓住的线头了。”
混进城，难如登天。两人这副鬼样子，隔着十丈远就能被当成流寇乱箭射死。
“跟我来…”柳持音咬了咬牙，挣扎着站起来，身体晃了晃，被顾知岳一把扶住。她指着远离官道、更加荒僻的河滩方向，“我知道…有个地方…能进城…”
那是汴河一条废弃的旧支流，早己淤塞，河床长满了芦苇。柳持音凭着儿时模糊的记忆，带着顾知岳在泥泞的河滩和齐腰深的芦苇丛里艰难穿行。恶臭的污物混合着河泥，每一步都像在沼泽里挣扎。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顾知岳感觉左肩的伤口快要麻木，体力即将耗尽时，柳持音停了下来。前方是一段坍塌的旧河堤，堤岸下方，浑浊的河水冲刷着一个被茂密水草半掩着的黑洞——那是一个废弃的泄洪水闸口，铁闸早己锈蚀变形，留下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钻过的缝隙。
“就是…这里…”柳持音喘着粗气，指着那个黑黢黢的洞口，“小时候…和丫鬟偷跑出来玩…发现的…能通到城里…旧漕渠…”
顾知岳看着那散发着浓重霉味和水腥气的洞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但这是唯一的生路。
“我先下。”他把柳持音拉到身后，强忍着左肩的剧痛，拔出匕首，率先俯身钻了进去。
里面漆黑一片，脚下是滑腻的青苔和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淤泥，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顾知岳只能靠触觉摸索着前进。柳持音紧随其后，紧紧抓着他背后的衣襟，两人如同两只在黑暗肠道里蠕行的虫子。
黑暗、滑腻、恶臭…还有未知的危险。时间仿佛凝固了。顾知岳的精神高度紧绷，感知被压缩到极致，努力分辨着前方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或气流。玉佩钥匙冰冷地贴着他的胸口，那道裂痕似乎也在黑暗中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挣扎。
不知爬行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水流声，还有一丝微弱的光亮！
两人精神一振，加快速度。光亮越来越清晰，水声也越来越响。终于，他们钻出了狭窄的通道，落入一条齐膝深的、散发着浓烈臭味的地下暗渠！浑浊的污水缓缓流淌，两侧是湿滑的石壁，头顶是低矮的拱顶。远处，有微弱的光线从上方类似井盖的缝隙透下来。
“是…旧漕渠的排污支道…”柳持音辨认着环境，声音带着一丝解脱的虚弱，“顺着水流…应该能到…城里…”
就在这时！
“呜——呜——”
一阵低沉、悠长、如同巨兽悲鸣般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穿透厚重的土层和石壁，猛地灌入这幽暗的地下空间！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诡异力量，震得拱顶的灰尘簌簌落下，污水也泛起了不规则的涟漪！
这号角声…既不像军中号令，也不似佛寺梵音！它阴冷、扭曲，充满了某种…非人的贪婪和召唤！
顾知岳和柳持音同时感到一阵心悸！仿佛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血液都要凝固！怀中的玉佩钥匙猛地一烫！那道裂痕似乎有微弱的紫光一闪而逝！
“归墟…是归墟的气息！”顾知岳脸色剧变！这号角声，和之前在祭坛漩涡中听到的亿万怨魂嚎哭，如出一辙！只是更加清晰，更加…接近现实！
“在那边！”柳持音指向号角声传来的方向——正是水流的下游深处！那里，光线更加昏暗，仿佛通往更深的地狱！
“走！”顾知岳顾不上疲惫和伤痛，拉起柳持音，深一脚浅一脚地顺着污浊的水流，朝着那诡异号角声的源头，跌跌撞撞地冲去！
越往前走，号角声越是清晰、越是震耳欲聋！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贪婪恶意也越发浓烈！脚下的水流甚至开始出现不正常的漩涡！两侧石壁上，开始出现一些人工开凿的痕迹，粗糙而古老，但又被新的、更加邪恶的暗紫色符文覆盖！符文闪烁着微光，如同活物的血管，汲取着某种能量，汇向号角声的源头！
终于！
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比之前黑狱祭坛更加巨大、更加邪恶的空间，出现在暗渠的尽头！
这里不再是粗糙的石洞，而是一个巨大的、由不知名黑色金属铸造的地下殿堂！殿堂的穹顶高耸，支撑着无数根刻满扭曲符文的金属巨柱！殿堂的中心，是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祭坛！
祭坛的基座由层层叠叠、如同巨大齿轮咬合般的金属结构构成，上面镶嵌着密密麻麻、散发着暗紫色幽光的晶石，构成了一个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邪恶法阵！祭坛的顶端，不再是漩涡，而是一个如同竖起的、缓缓旋转的暗紫色巨眼！巨眼中心，深不见底，翻腾着无尽的黑暗和贪婪！那令人心悸的号角声，正是从这巨眼深处传出！
无数粗大的、流淌着暗紫色能量的管道，如同巨蟒般从祭坛基座延伸出去，连接着殿堂西周墙壁上一个个金属囚笼！每个囚笼里，都关押着人！他们大多形容枯槁，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还有一些在疯狂地嘶吼、撞击着笼壁，却被无形的力量压制。他们身上的生气，正被那些管道贪婪地抽取，化作丝丝缕缕的暗紫色能量流，汇入祭坛中央的巨眼！
这就是“归墟之阵”！用生魂作为燃料，强行打开并稳定通往归墟的通道！
而在那高耸的、如同王座般的祭坛顶端！
一道身影傲然而立！
正是“零”！
他身上的黑衣破损了不少，脸上也带着几道污痕，显然在之前的崩塌中也不好过。但他此刻的神情，却充满了狂热到极致的兴奋和扭曲的满足！
他手中，高高托举着的，正是那块布满了裂痕、却依旧散发着不祥暗紫色光芒的玉佩钥匙！
“时辰己到！吾主！降临吧！”他仰天狂笑，声音在巨大的金属殿堂中回荡，压过了号角声和囚笼中的哀嚎！
随着他的狂吼，他托举玉佩钥匙的手，猛地朝着祭坛巨眼下方，一个如同心脏般搏动着的、由无数暗紫晶石簇拥而成的核心凹槽，狠狠按了下去！
他要将这把“拔钉”的凶器，嵌入归墟之阵的终极核心！
就在玉佩钥匙即将触碰到凹槽的瞬间！
“住手！！！”顾知岳目眦欲裂，从藏身的暗渠出口处猛地冲出，嘶声怒吼！他想也没想，将手中唯一能投掷的东西——那把沾满污物的匕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祭坛顶端的“零”，狠狠掷了过去！
匕首带着破空之声，射向“零”的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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