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隐谷的夜风，刀子般刮过的皮肤。
顾知岳靠在冰冷潮湿的岩壁上。
碎裂的右肩胛骨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反复穿刺。
每一次呼吸都扯着胸口那道翻卷的刀伤。
冷汗浸透了裹伤口的粗麻布。
寒意混着剧痛往骨头缝里钻。
柳持音借着岩缝透进的惨淡月光。
小心翼翼解开顾知岳肩头被血浸透的麻布。
伤口狰狞外翻。
边缘红肿发亮。
渗着混浊的黄水和血丝。
她咬着下唇。
指尖冰凉。
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
里面是逃难路上采的、捣烂的止血草糊。
气味辛辣刺鼻。
“顾大哥…忍着点。”
她声音发颤。
将黏糊糊的草药糊抹上滚烫的伤口。
“呃！”
顾知岳身体猛地绷紧。
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额头青筋暴起。
喉咙里滚出压抑的闷哼。
像受伤的野兽。
左手死死抠进身下的泥地里。
小虎蜷在对面角落的干草堆上。
脸色灰败。
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
时不时咳出一口带着血丝的浓痰。
眼神却像狼一样。
警惕地扫视着洞口微光映出的、老魏模糊的轮廓。
老魏缩在离洞口最近的地方。
抱着膝盖。
冻得瑟瑟发抖。
大气不敢出。
“铁牛哥…会找到这吗？”
小虎哑声问。
声音在狭小的岩洞里撞出回音。
带着不确定的期盼。
也藏着深不见底的恐惧。
要是铁牛他们没冲出来…
要是这龙隐谷…
根本没人知道…
顾知岳喘着粗气。
剧痛稍稍平复。
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他没回答小虎。
目光落在岩洞角落。
那里堆着他们从废墟里扒出来的可怜家当。
瘪水壶。
黑饼子。
半截破刀。
还有…那枚沉甸甸的“影”字令牌。
“老魏。” 顾知岳声音嘶哑。
像砂纸摩擦。
“守好洞口。”
“有动静…咳…咳…立刻示警。”
老魏像被鞭子抽了一下。
猛地抬头。
对上顾知岳在昏暗中锐利如刀的眼神。
他慌忙点头如捣蒜。
“省得！省得！好汉放心！小的…小的耳朵灵着呢！”
他连滚带爬地挪到洞口那块大石头的阴影里。
竖起耳朵。
紧张地盯着外面黑黢黢的山谷。
顾知岳这才吃力地挪动身体。
用没受伤的左手。
艰难地探入怀中。
掏出一个用油布裹了好几层的、沾满干涸血迹的金属筒轴。
筒轴冰凉。
表面坑坑洼洼。
那是他拼着肩胛骨彻底碎裂的风险。
在传送撕扯中死死护在胸前的——天工院技术资料！
他解开油布。
手指因为疼痛和寒冷有些僵硬。
筒轴一头有精巧的螺纹。
他拧开盖子。
从里面倒出一卷材质奇特的“纸”。
非帛非革。
触手坚韧微凉。
在昏暗中泛着极淡的哑光。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卷“纸”在膝上摊开一部分。
上面是密密麻麻、极其精细的线条和符号。
还有他从未见过的文字标注。
柳持音凑近了些。
借着微光。
辨认着图纸上复杂到令人头晕的构造。
“这…这是…” 她指着其中一张相对清晰的分解图。
上面画着管状物、精巧的杠杆、弹簧和一种黑色颗粒的配比图。
旁边标注着“爆燃推进”的潦草汉字。
“像…像火雷子？”
她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
“可这…精细太多了！”
顾知岳目光灼灼。
死死盯着图纸上那些超越时代的线条。
“不止…”
他手指划过旁边几张图。
上面是结构奇特的弩机。
用各种复合材料和精巧的滑轮组。
将弩臂的力量传导、放大到极致。
标注着“三石连发”、“破甲锥”。
还有几张。
画着高炉的剖面。
标注着奇特的送风方式和添加剂的配比。
写着“精铁速炼”。
更深处。
甚至有几张模糊的草图。
似乎是某种利用蒸汽力量的雏形…
“天工秘藏…外围的皮毛…”
他喃喃自语。
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
“用之正则利器…”
“用之邪…便是滔天大祸！”
陈禹笔记里那句“用之不当招天谴”如同警钟在脑海轰鸣。
小虎也挣扎着凑过来。
看到那些精密的弩机图。
黯淡的眼睛猛地亮起狼一样的光。
“顾大哥！有这！我们能造更厉害的弩！”
“给兄弟们报仇！救柳老爷！”
他指着那张“破甲锥”的图纸。
激动得声音发颤。
牵扯到内伤。
又剧烈咳嗽起来。
咳出点点血沫。
柳持音的目光则落在一张不起眼的角落图纸上。
上面画着一种结构相对简单。
却标注着“高效止血”、“清创防溃”的草药提纯和配比流程。
“顾大哥！这个！” 她急切地指着。
“你的伤！小虎的伤！或许…或许能试试！”
这微弱的希望。
让她灰败的脸上有了一丝生气。
顾知岳深吸一口气。
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
却让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将图纸小心卷好。
塞回筒轴。
目光扫过眼前两张年轻却写满仇恨和期盼的脸。
最后落向洞口外那片未知的、黑暗的龙隐谷。
“光有图不够。”
他声音低沉。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要人。要铁。要地方。”
“更要时间！”
他看向柳持音。
“持音。你心思细。”
“整理这些图。”
“尤其那草药方子和…火药配比。”
“挑眼下能用的…最紧要的！”
“小虎。” 他又转向喘着粗气的小虎。
“天亮，你伤轻些。”
“探谷！找水！找能藏身、能起炉灶的地方！”
“记住！避开高处！找背阴、有遮挡的！”
小虎用力点头。
拳头捏得死紧。
“某省得！”
安排完。
顾知岳才重新拿起那枚冰冷的“影”字令牌。
入手沉甸甸的。
墨色的材质吸尽了洞内微弱的光。
那个扭曲的“影”字。
如同盘踞的毒蛇。
他再次摸索到那个隐秘的接缝。
指甲用力一抠。
“咔哒。”
细微的机括声。
那个指甲盖大小的夹层再次弹开。
露出里面那片米粒大小。
暗红如凝固污血。
内里却缓慢脉动着微弱红芒的晶体碎片。
那股阴冷、扭曲的波动再次弥漫开来。
令人头皮发麻。
“顾大哥…这？” 柳持音靠得近。
也感受到那股令人极度不适的气息。
下意识地缩了缩。
顾知岳没说话。
将令牌连同那点碎片。
递向她怀中那本同样散发着古老气息的《宋朝秘史》残本。
“书和它放近些。”
他嘶哑道。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剧痛和疲惫中闪现。
这令牌碎片的气息。
与那洞窟深处的“吞噬者”同源。
而这本《宋朝秘史》…
似乎也与那天工秘藏有着说不清的关联。
柳持音虽然不解。
还是依言将令牌小心地靠近怀中的古籍。
当令牌上那点暗红碎片。
距离古籍封面不足一寸时——
异变陡生！
嗡！
一声极其轻微。
却仿佛首接响在脑海深处的震颤！
那本沉寂的古朴《宋朝秘史》残本。
封面上那些原本黯淡无光的、仿佛随意勾勒的云纹。
竟同时亮起了极其微弱、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淡金色毫光！
如同沉睡的星辰被强行唤醒了一瞬！
更诡异的是。
令牌夹层里那点暗红碎片。
内部的脉动红芒陡然变得急促！
仿佛受到了刺激！
一股更强烈的阴冷扭曲感爆发出来！
与古籍上那点淡金光芒形成无声的对抗！
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一瞬！
“嘶！” 柳持音倒抽一口冷气。
手一抖。
令牌差点掉落！
古籍封面上的光芒和令牌碎片的躁动。
只持续了短短一息。
便如同耗尽了力气。
迅速黯淡、平息下去。
恢复成死物般的沉寂。
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刹那只是幻觉。
但顾知岳看得真切！
柳持音也看得真切！
两人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震惊和更深沉的寒意！
这令牌碎片和《宋朝秘史》果然有联系！
而且是某种相互吸引又相互排斥的诡异联系！
“小智” 顾知岳在意识深处。
用尽力气呼唤。
“分析令牌材质和那碎片！”
死寂的意识海中。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才艰难地响起一丝微弱到极点的、充满杂音的电子合成音：
“能量枯竭强制扫描启动”
“目标物锁定”
“材质分析中”
“主体墨色材质成分复杂未知合金含微量放射性元素”
“碎片成分单一高度凝聚能量结晶体性质类似‘节点’残片”
“数据库无匹配记录”
“来源判断非本时空”
“威胁等级高”
“警告能量耗尽进入深度维护”
声音戛然而止。
再次陷入一片冰冷的死寂。
非本时空！
节点残片！
高度凝聚能量结晶！
威胁等级高！
小智断断续续的警告。
如同惊雷在顾知岳和柳持音心中炸响！
这枚小小的令牌。
这片米粒大的碎片。
竟隐藏着如此惊人的秘密！
影组织的根脚…
比想象的更加恐怖！
更加…深不可测！
顾知岳死死攥紧了令牌。
冰冷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他布满血丝的眼中。
那焚天的怒火深处。
第一次。
涌上了一丝面对未知深渊的…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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