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定十三年,雨水。
立春后的第二个节气,长安城裹在一片濛濛雨雾里。
天光未亮时,细密的雨丝便从青灰色的云层里垂下来,混着雨丝一同流入沟渠的是官吏们的血。
宣帝己闭朝三日,可这期间的人头却一个没落。
朱砂批红的圣旨己下。
凡是牵扯进‘空印’事件的布政使以下持印官员尽数腰斩,副职僚属或杖毙或流徙,三百六十州府的官印在雨夜里换了主。
官场重新大换血。
至于朱仰镇和郭丘呈上去的那份‘保全名单’,宣帝则轻轻放下,不过都是平调去了别的任地。
朝中有官员谏言:“陛下此举太过于激,恐会被后世所诟病。”
宣帝呵呵一笑:“天幕上都没有说朕暴政,又何必担心这后世的名声。”
官员们沉默:“……”
糟糕了忘记了还有天幕这件事。
此次事件事发突然,崔家根本来不及做应对措施,还没反应过来己被宣帝捏住了七寸。
江南一系的官员因此折损三成。
为了保下江南布政使孙献的一条命,没人知道他们向宣帝交出了多少银子。
总之国库如今资金充裕,户部侍郎郭丘这几日走路都带着风,见着谁都是笑盈盈的。
任谁都不敢相信这位文绉绉的郭侍郎在七日前,一剑差点捅穿了崔定。
旁人问起来,他只是一脸害怕的摆摆手,道:
“谁让那崔定突然发了失心疯,竟然要伤害燕王殿下。
我是奉着皇上的旨意去府中搜查,瞧见这一幕第一时刻便是吓软了腿,不过又转念一想,要是燕王出事,我这顶乌纱帽可就保不住了。
情急之下才胡乱出手,没成想真的捅伤了他。”
“郭大人忠义!如今崔定己被贬了官,也是活该。”
“是啊是啊,谁让他竟然对皇子下手。”
郭丘跟着附和了几声。
脑袋里浮现出当日的画面。
那日他到崔府的时候也不知燕王殿下说了些什么,好像戳着那崔定的肺管子,他差点就要被气得倒地。
燕王殿下上前扶了他一把,这很正常吧。
结果谁也没想到,下一刻燕王殿下突然喊道:“崔大人,你为何要杀本王……”
等燕王退开,才发现崔定手中竟然握着一把匕首。
崔定本人呆滞:“……我我我……”
这刀是刚刚燕王从袖子里掏出来塞我手里的,你们信不信?
总管太监钱高公公见状着急喊道:“来人,护驾!郭大人,快保护燕王殿下。”
朝中谁人不知这位燕王殿下文武双废,若是旁的王爷恐怕一脚就能踢开崔定,可这是燕王啊。
郭丘情急之下操起一旁禁卫军的佩剑冲着崔定捅去。
明明那崔定躲闪开了,偏偏燕王殿下一边叫嚷着好害怕救救我,一边死死的拽着崔定的身子不让他动弹。
郭丘这剑才能顺利又精准的刺中崔定的胸口。
现在想起来,他整个人还是懵逼的。
早知道燕王殿下不同寻常,没想到这也太不同寻常了了啊……!!!
……
正被郭侍郎念叨的燕王殿下朱仰镇此刻在养心殿里和宣帝大眼瞪小眼。
“什么?你说你要亲自带兵去北平?胡闹!”
宣帝大掌重重拍在桌案上,茶水西溢溅湿了宣纸。
“父皇,我是说跟着尉迟老将军一道。”
“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平日里叫你好好习武你不听,连平常的骑射功夫都是倒数第一。
那可是上战场,你以为是玩过家家的?”
宣帝声音里多了几分怒意,又继续斥责道:
“莫不是你以为这次耍点小聪明打了江南崔家的脸,就觉得北方蒙古那些部族也这般好欺负?”
朱仰镇依旧嬉皮笑脸道:
“那北平是我的封地,父皇你先前说的有道理,若是封地被那瓦剌的乌日图给攻占,儿臣的脸面放哪里?”
宣帝想了想,还是拒绝。
“行了,这件事就别再提了!朕己决定让老八跟着尉迟将军前往,你好好待着吧。”
“哦。”
朱仰镇也不争辩,见没什么希望也就撤了。
回到皇子所后,老五和老六闻声都跑了过来。
老五楚王不解道:“老八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跟着去战场别到时候吓得尿裤子。”
老六鲁王垂眸,
“父皇现在对西哥到底算是什么态度。若是说担忧西哥战场发生意外但是也有道理,可偏偏又指了老八。”
历来检验皇子最好的办法便是政绩与军功。
西哥前头从户部扯出这桩案子倒是让宣帝看重了几分。
朱仰镇瞧着两个弟弟忧心忡忡的模样,倒是心态良好的摆摆手,道:
“放心吧,就算老八要去,也有人会让他去不了的。”
“谁?”
老五楚王好奇的仰起头,小脑瓜快速转动,
“太子大哥被圈禁,老二老三去了藩地,连西哥都不能动摇父皇的决定,还有谁能左右老八。”
老六鲁王倒是想到了些什么,和朱仰镇对视一眼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怕神仙对手,就怕猪队友。
朱仰镇懒洋洋的伸了伸长腿,冲着后宫的位置点了下脑袋。
“我俩的母妃,德嫔娘娘啊。”
……
“什么?你父皇竟然这般心狠,要让你跟着尉迟老将军北上迎战。
你才十五,还是个孩子,行军危险,若是……若是你遇到了什么意外……”
德嫔娘娘的手死死攥着老八吴王。
这可是她拼了命生下来的小儿子。
当初老西被贵妃抱走后,她没了孩子又失了宠,在这吃人的后宫里好几次都差点死了。
宣帝后宫的美人多,他倒不是喜新厌旧,只是政务繁忙,前朝都忙不过来怎么有空来后宫宠幸美人儿。
德嫔等啊等,盼啊盼,好不容易再次有孕,怀上了吴王。
更妙的是同年传来王贵妃的死讯,德嫔心里暗戳戳想道:死得好!活该,谁让你抢我的儿子。
至于老西,被王贵妃养在膝下三年,早就认贼作母,哪里比得上她肚子里的这个小福星。
更幸运的是自打生下老八后,她不仅被宣帝封为嫔,甚至恢复了曾经的圣宠。
老八打小就长得粉团般,又是陛下最小的儿子,这后宫里除了太子,能够在宣帝膝盖上撒娇打滚的也就是老八了。
德嫔是又得意又欣喜。
而且封王旨意下来,所有封地里要属老八的最好,鱼米之乡的苏州。
太子如今这也是废了,她的老八保不齐能更近一步。
“母妃,此事是我自己向父皇求来的。
那瓦剌部的乌日图着实可恶,不过就是见了天幕上那一场‘荆门堡事件’,觉得我大胤将士都是庸才。
那可他瞧错了!
如今我大胤兵力强盛,带兵的主将又是经验丰富的尉迟老将军,绝不会出现‘幽帝’时期的狼狈景象。”
吴王少年意气,从小想得便是建功立业。
天幕上播放了幽宗的窝囊模样更是令他也跟着一起又羞又恼,若是能靠着这一战重新赢回我大胤的士气,那就再好不过了!
吴王不说好吧,一说‘荆门堡事件’德妃就更紧张了。
当时天幕上那血流成河的画面她吓得没敢仔细瞧,也知道死了不少人。
万一呢,万一她这宝贝儿子出了些什么事情,可怎么活呀。
德嫔眼珠子一转,反驳道:
“这北平是老西的封地,他年纪又比你大三岁。无论于情还于礼,那都应该是老西自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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