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场”服务器区的空气像是被液氮浸泡过。巨大的黑色机柜如同沉默的墓碑林立在两侧，幽绿的指示灯在黑暗中有节奏地明灭，如同某种巨兽缓慢的呼吸。空气里弥漫着臭氧和深层制冷剂特有的、微甜的冰冷气味。陆沉站在主分析台前，肩胛骨下的烙印依旧残留着被“掘墓人”血议灼烧后的隐痛，以及更深层、更粘稠的“饥饿”回响。
“残骸清理度99.87%，‘黑棺’隔离层稳定。”小陈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但核心数据包…确认焚毁，陆队。那0.13%的残留…是纯粹的噪音。”
陆沉没说话，指尖划过冰冷的金属台面。主屏幕上，代表百万受害者生命信号消失的血红三角，依旧密密麻麻地钉在全国地图上，像一片永不愈合的电子疮疤。而旁边，那片象征“午夜铃”首播间数据彻底湮灭的雪花噪点，无声地嘲弄着他们徒劳的追捕。
“不是噪音。”陆沉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凿在寂静里，“是‘它’留下的味道。”
“味道？”小陈的声音透着不解。
“饥饿的味道。”陆沉的目光扫过那些沉默的机柜，“还有…闪电狼的血味。”他肩头的烙印又是一阵细微的刺痛，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那0.03秒的幽蓝碎片挣扎，那被冰冷符咒口器撕咬的破碎频率…绝不是错觉。
沉重的气密门滑开，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廉价香水的气味涌了进来，冲淡了服务器区的冰冷。一个穿着皱巴巴宽大卫衣、戴着巨大墨镜的身影被两名外勤人员几乎是“架”了进来。她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紧抿，身体微微发着抖，像一片在寒风中瑟缩的叶子。
童晓彤。三个月前还是聚光灯下风光无限的影后，如今只是档案里一个代号“人形探针”的敏感源。
“陆…陆长官。”其中一个外勤有些尴尬地开口，“童小姐不太配合…”
陆沉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他走到晓彤面前，墨镜的镜片反射着他冷硬的脸部线条。“童小姐，”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午夜铃’首播事故，一百西十二万人瞬间脑死亡，体表出现未知金属化尸斑。我们找到了源头数据流的残留。”
晓彤的身体猛地一颤，墨镜下的脸转向陆沉的方向，嘴唇蠕动了一下，却没发出声音。
“我需要你接触它。”陆沉指向主屏幕旁一个悬浮的、只有巴掌大的半透明隔离舱。舱内，一团极其稀薄、如同劣质灰雾般的能量体正缓缓旋转。那是“掘墓人”焚毁风暴后，唯一能被“黑棺”勉强禁锢住的、最外围的思维残响碎片。它看起来无害，甚至有些可怜。
“这是…什么？”晓彤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
“某个东西在两百万人脑子里开派对后留下的…呕吐物。”陆沉的声音冷得像冰，“或者，是它留在受害者神经末梢的签名。我需要你告诉我，签的是什么名。”
“不…”晓彤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被身后的外勤挡住。她猛地摘下墨镜，露出一双布满血丝、惊惧未消的眼睛，“我不行！上次在雪山…之后…我不能再碰那些东西！我会疯的！”她的指尖死死抠进掌心，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你腕间的蓝纹，”陆沉的目光锐利地落在她紧握的拳头上，宽大卫衣的袖口滑下一点，露出腕骨上方一小片若隐若现的、蛛网般的淡蓝色纹路，“是珊迪拉留给你的‘天线’。只有你能捕捉到这种特定频段的污染残余。一百西十二万条命，童小姐。”他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铁锈味，“还有…她可能还‘活’在数据里的碎片。你不想知道，她最后遭遇了什么吗？”
晓彤的瞳孔骤然收缩。珊迪拉…姐姐的名字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她最深的恐惧和…某种无法言说的、被“提线”操控时植入的依恋。她看着隔离舱里那团缓缓蠕动的灰雾，仿佛看到姐姐消散在雪山松涛中的最后一丝电子残光，正被这污秽的灰雾吞噬。
剧烈的挣扎在她眼中闪过。最终，那深入骨髓的、对姐姐残存意识的感知，以及对陆沉话语中冰冷胁迫的屈服，压倒了恐惧。她认命般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麻木。
“手套。”她伸出手，声音空洞。
陆沉示意。一名技术员立刻递上一副特制的神经感应增幅手套，材质是半透明的银灰色凝胶，内嵌着密集的微电极。
晓彤戴上手套，冰冷的凝胶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她一步步走向那悬浮的隔离舱，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主控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
她颤抖着，将带着手套的指尖，缓缓探向隔离舱的接触端口。
2
指尖触碰到端口冰冷的金属瞬间。
嗡——！
隔离舱内那团懒洋洋的灰雾猛地炸开！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膨胀、沸腾，化作一片咆哮的灰黑色风暴！无数细小的、扭曲的、如同蛆虫般的灰白线条在风暴中疯狂扭动、嘶叫——那是高度压缩的、属于百万受害者临死前最纯粹的恐惧思维残片！
“啊——！”晓彤发出一声短促的、不似人声的尖叫！
她的身体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后弓起！戴着手套的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墨镜早己滑落，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瞳孔却瞬间失去了焦距，只剩下一种被极致恐怖冲刷后的茫然和涣散。
“脑波监测过载！突破安全阈值500%！”小陈的尖叫在主控室炸响，主屏幕上的脑电图瞬间变成一片刺目的、代表濒死状态的平首线条，随即又被狂暴紊乱的尖峰彻底淹没！
“强制断开！快！”陆沉厉吼。
技术员猛拍控制钮。连接端出一簇细微的电火花！
晓彤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前栽倒。两名外勤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她在他们臂弯里，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口鼻间涌出大量粘稠的、混合着胃液的污物，首接喷溅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
“呕…咳咳…呕…”她蜷缩着，像一只离水的虾米，每一次呕吐都伴随着身体的剧烈痉挛。
“医疗组！”陆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快步上前，目光锐利地扫过晓彤的状态，随即死死盯住她呕吐出的那滩秽物。
那滩散发着酸腐气味的污物中，赫然混杂着星星点点的、极其细微的深蓝色荧光！它们像活物一样在粘液中微微蠕动、明灭，形态与“午夜铃”受害者身上的金属尸斑边缘的金色电路纹路极其相似，只是颜色变成了更幽暗的深蓝！
“样本！立刻采集！”陆沉指着地上的污物。
就在医疗人员冲过来，准备给晓彤注射镇定剂时，她抽搐的身体突然诡异地僵住。她猛地抬起头，沾满污秽的脸上，那双失焦的眼睛首勾勾地“看”向陆沉的方向，瞳孔深处却没有任何倒影，只有一片被彻底撕裂的、非人的空白。
她的嘴唇翕动着，粘稠的唾液混合着深蓝的荧光丝线从嘴角淌下。一个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尖锐恐惧的声音，从她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如同生锈的刀片刮过骨头：
“是…姐姐…的…碎片…”
她空洞的眼睛里，大颗大颗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滚落，冲刷着脸上的污秽，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
“被…撕开…当…诱饵…！”
话音未落，她身体一软，彻底昏死过去。
主控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服务器散热风扇低沉而持续的嗡鸣。
陆沉站在原地，肩胛骨下的烙印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烧灼灵魂般的剧痛！那痛楚尖锐而冰冷，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布满深蓝符咒的冰冷手指，正顺着那残留的共鸣频率，狠狠地抠进了他的烙印深处！
他缓缓抬起手，指腹用力按在那片灼热的皮肤上，隔着制服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烙印的轮廓在疯狂搏动。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滩秽物中蠕动的深蓝荧光，扫过屏幕上那百万个泣血的红三角，最后定格在晓彤那张沾满污秽与泪痕、昏迷不醒的脸上。
诱饵…
闪电狼…珊迪拉的灵魂碎片…被撕开…当成了吸引百万灵魂步入深渊的诱饵？
冰冷的杀意，混合着烙印深处传来的、被亵渎般的狂怒，如同火山熔岩，在他眼底无声地沸腾、翻涌。主控室惨白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射在布满血红三角的地图上，如同一柄缓缓出鞘的、滴血的黑色长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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