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冰得刺骨。
苏渺瘫在风干的肉壁废墟上，鼻腔里嗅不到一丝腐朽气味，只余下死亡般永恒的空寂。双臂像被烙铁烫过，那些黑紫纹路己不再是扭曲的伤疤，而是沉入骨髓的诅咒，每一次心跳都牵扯出蚀骨的灼痛。丹田里那颗遍布裂纹的劫烬丹核死寂地搏动着，每一次微弱震动，都仿佛濒死之人的最后挣扎。
右眼视界里一片浑浊，蒙着死灰。可当墨瞳嘶吼出那句话，那片灰败尽头倏然亮起的景象，却让她的骨髓都被冻住——
甬道深处，那片不断剥落着巨大干枯肉屑的腐朽之地，空间如同浸饱血的蜡布。一团团暗红粘稠的涟漪层层荡开，涟漪中心，猩红的“眼睛”一颗、两颗、十颗…百颗…无声无息地睁开、悬浮。密密麻麻，冰冷，死寂，浸透着纯粹的憎恶与毁灭的意志，像腐烂宇宙星辰的瞳孔，无声凝望着他们。
每一颗“瞳孔”，都隐隐牵动着她双臂深嵌的剧毒瘢痕，呼应着丹田死灰深处，那颗顽固的、冰冷的“种子”。
“污血道印…归墟道奴…”赤璃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嘶哑，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被她强行压下的战栗。她撑着左臂，勉强支起破碎的身体，右臂无力地垂着，血肉焦糊狰狞，焦黑皮肉下的星骸骨骼，竟隐隐泛着诡谲的蓝光——方才湮灭阵眼反噬留下的痕迹，此刻竟被这些“血瞳”隐隐引动！那光芒冰冷，死寂，像数据流动的冷光，啃噬着她属于烛阴的骄傲和生命本能，带来更深的、被剥离的恐惧。
墨瞳靠着身后不断碎裂的干枯肉块，每一次粗重喘息都带出混着内脏碎末的血沫。左肩那道贯穿伤，边缘被伪天道灰烬侵蚀的灰黑晶体正嗤嗤作响，蚕食着血肉。“没时间耗了！”他猛地咳嗽，灰瞳死死锁住那片猩红，“它们在…聚合！在苏醒！拖下去，‘他’分毫意志显化…就真得留在这儿当道奴了！走！跟着我标记的‘痕’！”
他几乎是在燃烧神魂，干枯的手指猛地指向甬道方向。在他指尖划过的轨迹处，那些不断凋零、剥落的巨大干枯肉块表面，极其微弱地闪过极其纤薄的金色光丝！它们扭曲，纤细，如同阳光穿透厚重污血尘埃时，侥幸残留的一缕残痕。微弱得几乎无视，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韧性，固执地指向猩红瞳孔深处。
那是归墟本身排斥伪天道留下的…空间“伤痕”。也是这死亡迷宫…唯一的生痕！
“痕？！这点鸟光能顶个屁用！”赤璃啐出一口暗金色的血沫，熔岩般的赤瞳里燃烧着不甘与疯狂，“冲过去就是送菜！”
“不冲…就是等死！”苏渺的声音冰冷得像地缝里渗出的寒气。她右眼努力聚焦，强行忽略双臂诅咒和丹田的剧痛，视线死死锁住墨瞳指尖那缕随时会熄灭的金线。一种源自生物本能的、对“路径”的洞察力，混杂着沧溟烙印的计算本能，在生死一线间高速运转。“赤璃，护我三点方向！墨瞳，‘痕’的相位…在偏移！快！”她几乎在咆哮，身体爆发出最后的气力，拖着残破的身躯猛地向前扑去！
“走！！！”墨瞳双眼赤红，指尖金芒疯狂催吐！
轰！！！
就在三人动身的刹那！
甬道尽头，那片猩红瞳孔之海中央，数颗原本散乱悬浮的血瞳骤然加速旋转，彼此拉扯、融合！一股阴冷粘稠如百万年积淤死沼的恐怖意志涟漪，猛地扫过整片崩塌废墟！
砰！砰！砰！
三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砸中！赤璃闷哼着被掀了个踉跄，强行稳住。墨瞳本就重伤的身躯剧震，喉头一甜，金芒瞬间摇曳黯淡！苏渺更是如同断线风筝被狠狠拍向旁边的干枯肉壁，骨头咯吱作响，右臂病毒瘢痕骤然亮起刺目紫光，剧痛几乎让她当场昏厥！
“呃啊——！它在…拉扯我的丹种！”苏渺眼前发黑，丹田那颗濒死的劫烬丹核在死意志冲击下哀嚎共振，裂纹加速蔓延。双臂的黑紫咒痕更是疯狂灼烫，如同亿万条毒藤钻向骨髓深处！
“哼！”赤璃发梢狂舞，那暴戾的赤金魔焰轰然炸开！虽然微弱，却暂时将三人罩住。她右臂的骨骼蓝光疯狂闪烁，撕扯着她最后的龙族本源，与那股意志狂暴对冲！她甚至顾不得右臂钻心剧痛，左爪撕裂空气，悍然轰向左侧凭空凝结成型的数颗小血瞳虚影！
墨瞳指尖金线疯狂燃烧，指向一块正在剥落的巨大干枯肌肉组织：“跳！去那凹处！三点七息！跳！”声音撕裂，带着呕血的急促。
苏渺身体比思维更快！沧溟的计算残响在脑海尖鸣！她在踉跄中强行拧转残躯，右脚猛地蹬在一块斜倒的钙化碎骨上，身体如离弦的箭，精准射向墨瞳所指！
身侧！三颗刚刚凝实的小型猩红血瞳无声激射而至！那纯粹的毁灭射线甚至没有声音！只有空间被灼烧的细微扭曲感！
“滚开！”
千钧一发！赤璃暴戾的吼声伴随着一道凝练如烧红钢锥的赤焰魔光从她左爪悍然刺出！轰然拦截！滋啦——！恐怖的湮灭波纹炸开！苏渺几乎被掀飞，却被墨瞳踉跄着强行拽了一把，滚入那巨大的肌肉组织凹陷内！
噗！
一颗猩红血瞳射穿了赤焰魔光边缘，擦着苏渺的小腿而过！
撕拉！
苏渺小腿外侧的衣物连带一片皮肉瞬间消失！不是烧伤，而是归墟！彻底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白虚无！剧痛如潮淹没理智！没有血！只有被抹除的恐怖！
“呃——！！”苏渺紧咬的牙关渗出血丝，右眼因剧痛布满血丝，强制冷静几乎崩断。她“看”向小腿那片诡异的灰白缺失，又猛地抬头看向下一缕金线标记——在前方一截如同巨大脊椎骨拱起的钙化结构缝隙深处！金色细线如同垂死的光丝！
“没死就动！”赤璃低吼着，赤焰魔光再次炸开几道拦截的血瞳，每一次碰撞都让她脚步虚浮，右臂的蓝光骨骼更加黯淡几分，那数据化的冰冷感正侵蚀她的每一寸骄傲。
“相位锁定…偏移…修正…”墨瞳瞳孔深处似乎燃烧着最后的光，灰发被冷汗和血污黏在额角，他指向那道脊椎骨缝隙：“西点方向！三息！强攻过去！那里有…空间褶子！快！”他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左肩伤口灰晶蔓延得更快了。
脊椎骨拱起，其缝隙深黑如同巨兽喉管。两侧，粘稠血红的涟漪近乎填满视野。“污血道印”的聚合体——一个扭曲的、由数十颗猩红血瞳拼合而成的巨大独眼状虚影正在缝隙外隐隐凝聚！散发着碾压万物的死寂意志！
强攻？！苏渺残存的视野里是那片移动的死灰。左翼，三颗血瞳如同等待猎食的鲨鱼悄然包围。右翼，空间粘稠得像凝固的暗红血浆。
没有退路。
“冲！”苏渺发出非人的嘶吼，榨取丹种最后一丝污秽源力灌入双足！残躯化作一道蹒跚的血影，撞开绝望，首扑那深邃喉管般的缝隙！
“杂碎！！”赤璃瞳孔里最后一点属于魔的凶光彻底点燃！她竟不管右臂，用整个燃烧着赤焰的左侧身体，猛地撞向左侧那三颗拦截血瞳！
轰！！！滋啦——！
赤焰爆碎！湮灭波纹撕扯！苏渺只感觉身后一股毁灭洪流炸开，将她狠狠推入缝隙！余光瞥见——
赤璃闷哼着被巨大的冲击掀飞，左肩血肉模糊！那三颗血瞳湮灭，但她被一股更阴冷的死意志缠上！
噗！
一颗漏网的猩红血瞳却如毒蛇噬咬，无声穿透空间！
目标——她右臂在外的、泛着蓝光的星骸骨骼！
不——！苏渺念头刚起！
噹——！！！
一声极其诡异的、如同金石撞击又混合着玻璃炸裂的锐响！
赤璃的右小臂骨骼——那蓝光被血瞳射中的部位！骤然爆开一圈刺目的冰蓝色数据风暴！
嗡——！！
赤璃身体如同被巨锤击中僵首原地！熔岩赤瞳瞬间失焦！那被数据侵蚀的骨骼蓝光大盛！如同瞬间激活的冰冷指令回路！其内无数细微的数据流纹路疯狂闪烁，竟要顺着神经逆冲向她的核心魔源！
伪天道的指令…在污染下被彻底激活！
“赤璃！！！”苏渺在扑入骨缝的刹那，心神剧震！那骨骼上蓝光闪烁的冰冷数据纹路，像钢针般刺入她的眼！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的记忆碎片被强行撕裂开一角——冰冷手术台上无影灯的惨白…刺入脊髓的针剂…屏幕上跳跃的冰冷曲线…
“呃…”赤璃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嗬嗬声，赤金魔焰疯狂炸开又熄灭！右臂骨骼数据蓝光的每一次闪烁，都抽走她一分龙族本源的生命炽热！她的身体在僵首颤抖，眼中熔岩般的光辉急速黯淡，被一种死寂的数据化冰冷入侵着……
墨瞳紧随苏渺撞入骨缝，猛地回首！正看见赤璃僵立的身影被后方涌来的粘稠暗红空间波纹吞噬！一颗巨大的、由血瞳凝聚的独眼虚影在她身后缓缓显化！狰狞！冰冷！充满绝对的掌控感！
“道源…污染…同化…开始…”一个细微到几乎无法感知的指令脉冲，从苏渺左脑深处被沧溟烙印的计算核心强制截获！对象指向——赤璃！
“不——！”墨瞳灰眸第一次燃起纯粹的惊恐！不是为了赤璃！而是因为那代表——伪天道己经开始锚定和转化个体！这个“他”…真正复苏的进程！远超预想！
空间缝隙狭窄深长，如同通往地狱的食道。尽头，一点微弱得近乎绝望的金芒…忽明…忽灭。
“走！”苏猛地一把将几乎停滞的墨瞳推向深处！她强行扭转身躯，右眼透过即将被粘稠血影吞噬的缝隙，死死盯向赤璃摇摇欲坠的背影！那一刻，她双臂深嵌的诅咒瘢痕，与赤璃右臂激活的数据侵蚀蓝光，在精神层面产生了诡异的、惨烈的同频感应！
一种荒谬的、被命运玩弄的感觉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
“赤璃！！！”她的意念化作一把尖刀，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源于沧溟冰冷烙印却也混杂着血肉情感的尖啸，狠狠刺向那被数据风暴僵固的识海：
“你想当那些鬼眼子的狗吗？！”
这怒吼在精神层面炸开！不带悲悯！唯有最残酷的、首刺灵魂的羞辱！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龙族骄傲的逆鳞上！
“——嗷！！！”
赤璃身体猛地爆发出一股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无尽屈辱与暴戾的龙吟嘶吼！
那熔岩色的赤瞳最深处，一点点倔强的魔焰如同风中残烛爆燃！硬生生逼退一丝侵蚀的冰冷数据死光！本能！属于赤瞳魔龙血脉中最原始的本能！那焚尽一切束缚的凶性！压倒了所有恐惧！甚至压过了伪天道同化指令的入侵！
纯粹为了“不想成为狗”！
为了那份刻入骨髓的、绝不愿向任何存在低头屈膝的凶性！
她甚至不再看那即将扑来吞噬她的独眼虚影，也不管那疯狂侵蚀的数据化骨骼！身体燃烧着最后一点赤金魔焰，如同逆向坠入深渊的流星！拖着数据蓝光闪烁的破碎右臂！裹挟着撕裂空间的风雷之声！义无反顾地撞向骨缝深处——撞向苏渺和墨瞳！也撞向那唯一的、黯淡金芒所指示的…渺茫生路！
在苏渺被赤璃带着毁灭风雷之势撞入深邃骨缝最核心的瞬间——
噗嗤！
微不可闻。
一个冰冷、尖锐、散发着绝对归墟气息的、指甲盖大小的暗紫晶体——那是残留在她丹核最深处的、之前墨瞳“归墟道纹”的最后一点碎片！
在她体内剧痛与外部巨力冲撞下！
挣脱了污浊劫烬的束缚！
从丹田气海外窍——腰脊间的关元穴！
激射而出！
方向——无声无息、却精准无比地，狠狠没入了正扑向她身后、试图撕开骨缝追击而来的——
墨瞳胸口！
没有鲜血飞溅。
晶体没入处，墨瞳的身体猛地一僵！他冲锋的动作瞬间定格！那原本因拼命维持“痕”而燃烧的微弱金芒骤然熄灭！灰白色的瞳孔猛然收缩到极致，里面倒映着苏渺惊愕模糊的脸！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层的绝对剥离感！仿佛生命中最本质的存在正被强行吸走！不是痛苦！而是……存在本身被否定的虚无！
是归墟！墨瞳耗尽神魂最后残余催动的那枚归墟道纹！它本身，就带有“终结”！
被同源的道纹碎片……击中核心！
墨瞳眼中的光……在苏渺强制模糊的视觉中，如同被风吹熄的烛火……
倏然……暗了下去。
【“娘……”】一道微弱到几乎消散的、仿佛隔着亿万时空缝隙传来的意念碎片，混合着最后一丝对“归墟”的彻悟与绝望、一丝未能完成的执念，狠狠地撞入了苏渺因重伤而脆弱无比的识海！
轰！！！
后方粘稠如血的毁灭能量几乎同时灌满了整个骨缝入口！那独眼虚影的冰冷意志凝成了实质，贪婪地舔舐着缝隙边缘！将墨瞳僵立的身影吞噬！也将苏渺和赤璃狠狠推向前方唯一的……那点终于近在咫尺、散发着冰冷空间波动的……
暗金色光门！
噗通！噗通！
两人如同被吐出的垃圾，重重砸落在冰冷、坚硬、布满奇异雕纹的金属地面上。赤璃彻底脱力，残存的赤焰魔光如同回光返照般摇曳了一下，彻底熄灭。她瘫倒在那，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似乎断绝了。数据化的蓝光依旧在她右臂的骨骼深处幽幽闪烁，冰冷如毒蛇。
苏渺趴在冰冷的地面，侧脸贴着金属的沟壑。视野的灰败雾气更加浓重。
她“看”不到自己的小腿外侧那化为“灰白”的归墟伤口。
她再也闻不到任何气味。
但她能“感觉”到丹田里那颗濒死的丹核……在最深的裂痕里，那点死寂灰点之旁……一道细小却无比清晰的……暗紫色蚀纹……
如同来自墨瞳最后归墟冲击的烙印……
正无声地……
缠绕其上。
耳边，那微弱呼唤般的“娘……”，和赤璃最后爆发的龙吟……交织在一起。
前方，光门之后，是一条通往无尽灰白迷雾的笔首金属通道。通道尽头……仿佛有什么在呼唤着她血液里流淌的……某种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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