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语诗学与香港“三及第”文体的跨时空对话》
——论树科《康庄大道》的文体实验性
文/诗学观察者
一、“三及第”文体的历史脉络与语言特质
香港“三及第”文体(即文言、白话、粤语三者的混合书写)自晚清报章文学发轫,至20世纪中叶在《大公报》《星岛日报》等副刊臻于成熟。这种文体的核心魅力在于其语言弹性——文言提供凝练骨架,白话确保通俗流畅,粤语增添地域生机。例如作家三苏(高雄)的《经纪日记》,便以“之乎者也”间杂“咁样”“点解”,形成独特的市井智慧表达。
树科的《康庄大道》虽非严格意义上的“三及第”作品,却继承了该文体“三合一”的思维结构。诗中“自古从嚟三条路”的“从嚟”(g4 lei4,意同“从来”)属文言残留,而“唔喺”“噈喺”则是纯粹粤语口语,形成类似“三及第”的语言层积现象。这种混搭并非随意拼贴,而是暗合了汉语发展的历史逻辑——王力在《汉语史稿》中指出,粤语保留了大量唐宋口语特征,恰是文言与白话之间的活态桥梁。
二、生死命题的市井哲学表达
传统“三及第”文学常以嬉笑怒骂解构宏大叙事,如《鬼马双星》用粤语俚语调侃儒家。而《康庄大道》则以相似的市井语言,处理存在主义的核心命题:“唔喺死路,噈喺生路”。此句的粤语判断句式(“唔喺A,噈喺B”)在语法上近似《论语》“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排否结构,但语气词“噈”(zuk1,强调“就是”)的爆破音,赋予其岭南茶楼辩论般的鲜活质感。
这种表达方式与香港作家刘以鬯的实验小说形成互文。刘氏在《打错了》中混用文言句法(“倏忽而己”)与粤语对白(“咁都得?”),树科则更进一步,将语言杂交提升至哲学编码层面——诗中的“三条路”既可视为佛教“三途”(火途、血途、刀途)的俗世翻版,亦让人想起《三国演义》开篇“天下大势,分久必合”的宿命论,但粤语特有的音调起伏(如“死路”sei2 lou6的降调模拟下坠感),使抽象思辨具象化为可听闻的命运脚步声。
三、人称代词的江湖气与禅机
“三及第”文体擅长通过人称转换制造反讽,如唐涤生粤剧《帝女花》以文言“卿”与粤语“你”交替称呼,解构权力关系。《康庄大道》末句“佢嘅路,你嘅路/我嘅路……”同样利用粤语代词系统(佢keoi5/你nei5/我ngo5)的音韵对峙,构建微观权力场:
1. 佢(keoi5):圆唇音赋予疏离感,既可指神明(类似古汉语“彼”),亦可指冷漠他者
2. 你(nei5):前元音带来首接指涉,形成阅读胁迫性
3. 我(ngo5):开口呼韵母释放主体性宣言
这种设计令人联想到香港作家也斯的诗作《北角汽车渡海码头》,其中“你望住我/我望住佢”的循环指认,同样利用粤语代词完成存在主义追问。但树科的突破在于省略号的运用——六个圆点既是未竟之路的象征,亦模拟了粤语口语中沉吟停顿的节奏,使全诗终结于“欲辨己忘言”的禅宗境界。
西、音韵政治与文体反抗
“三及第”文体在1950年代曾被视为“不伦不类”,恰因其挑战了语言纯正性的霸权。树科的粤语诗写作,同样构成对普通话诗学体系的隐性反抗:
? 当普通话诗歌依赖“的”“了”等虚词营造抒情性时,粤语诗以入声字(如“脚”goek3、“噈”zuk1)制造节奏断点
? 当北方作家追求“宏大叙事”时,粤语写作凭借语气词(如“喺”hai2)维系市井对话感
? 当现代汉语诗歌日益抽象化,粤语保留古汉语单音节词(如“嚟”lei4对应文言“来”)实现意象浓缩
这种反抗并非排他性的,而是如“三及第”文体般寻求多元共生。诗中“康庄大道”的题旨反讽,正揭示此点:在普通话中象征坦途的成语,经粤语发音(hong1 zong1)后,因声调曲折(阴平+阴去)反而透出崎岖感,恰似香港文化“夹缝中求变通”的历史经验。
结语:方言诗学的现代转型
从“三及第”到当代粤语诗,岭南写作始终在语言杂交中寻找哲学表达的新可能。树科这首短诗的价值,不仅在于延续了香港通俗文学的智性传统,更以其高度凝练的音义装置证明:方言诗歌完全能够超越地域标签,首抵人类共通的存在之思。当诗人用“一孖脚”丈量“三条路”时,我们看到的不仅是广府人的生活智慧,更是汉语在音韵褶皱中蕴藏的无限诗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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