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的韵律与母语的脐带》
——粤语诗《我嘅诗,我嘅歌》的文化诗学解析
文/元诗
在中国当代诗歌的星空中,方言诗歌犹如散落的星辰,以其独特的光芒挑战着普通话的霸权地位。树科的粤语诗《我嘅诗,我嘅歌》正是这样一颗璀璨的方言星辰,它以质朴的语言、循环的韵律和深刻的文化内涵,构建了一座连接个体情感与集体记忆的桥梁。这首诗不仅是对母亲的真挚献礼,更是对方言作为诗歌载体的合法性辩护,是对"诗国"文化多元性的深情呼唤。本文将从方言诗学的文化政治、声音诗学的建构、母性书写的文化隐喻以及诗歌与歌谣的互文共生西个维度,解析这首短诗所蕴含的丰富诗学意义。
方言的选择从来不是中立的艺术决策,而是充满文化政治意味的立场表达。粤语作为汉语的重要方言,在全球化语境中形成了独特的文化标识。《我嘅诗,我嘅歌》以粤语特有的词汇("畀"、"噈"、"嘟")和语法结构,构筑了一个抵抗普通话同质化的诗意空间。法国思想家德勒兹(Gilles Deleuze)在《千高原》中提出的"少数文学"概念,恰可解释这种方言写作的政治维度——它通过主流语言内部的变异,创造逃逸线,瓦解中心话语的霸权。诗中"诗国"的想象,不是单一文化的帝国,而是容纳多元声音的共和体,正如俄罗斯文论家巴赫金(Mikhail Bakhtin)所言的"众声喧哗"的理想言语共同体。
这首诗在声音层面的建构尤为精妙,形成了完整的声音诗学体系。开篇"学写诗,心有歌/心有诗,学唱歌……"采用回环往复的修辞,模仿了民间歌谣的重复结构,暗合中国古代《诗经》的复沓传统。这种声韵的循环不仅产生音乐性,更在认知层面形成记忆的锚点。德国哲学家本雅明(Walter Benjamin)在《论歌德》中强调,真正的诗歌语言应当保留"口腔的快乐",而粤语特有的九声系统为这种口腔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诗中"笑呵呵"、"随风走"、"嘟点头"等词组,通过声调的变化模拟了情感的起伏,实现了声音与意义的有机统一。特别是"吟吟"一词的双声叠韵,既描摹了吟诵的动作,又以声音象征诗歌如涟漪般扩散的传播过程。
母亲形象在这首诗中超越了个人情感的受体,升华为文化传承的隐喻载体。"歌畀阿妈听/佢噈笑呵呵……"的朴素描写,暗含了文化人类学意义上的"母语"概念——通过母亲的耳朵检验的语言才具有文化的真实性。法国精神分析学家拉康(Jacques La)的"镜像理论"在此可被重构:母亲的笑容成为诗人文化认同的镜像,确认了方言写作的价值。将"诗歌畀阿妈"与"诗歌吟吟畀诗国"并置,巧妙地将血缘母亲与文化祖国联系起来,暗示方言是连接个体与共同体的精神脐带。这种书写策略令人联想到艾青《大堰河》中的乳母形象,但树科的创新在于将私人情感首接升华为公共文化诉求。
诗歌与歌谣的辩证关系构成这首诗的深层结构张力。标题《我嘅诗,我嘅歌》即宣告了诗与歌的不可分割性,呼应了中国古代"诗乐合一"的传统。汉代《毛诗序》所言"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在此获得现代诠释。诗中"歌"与"诗"的交替出现,构建了文本的复调结构:当"歌唱随风走"时,是声音的空间传播;当"诗歌吟吟畀诗国"时,是文本的时间延续。英国诗人奥登(W.H. Auden)关于"诗歌作为记忆术"的论述在此显现——诗歌通过音乐性抵抗时间的侵蚀,而方言则增强了这种抵抗的力度,因为母语的音韵更深地镌刻在身体记忆中。
从更广阔的诗学传统看,《我嘅诗,我嘅歌》体现了中国当代诗歌的民间转向。这种转向既是对古典诗词传统的创造性转化(如对乐府民歌的借鉴),也是对现代主义诗歌过度智识化的反拨。诗人没有选择晦涩的隐喻和复杂的象征,而是回归到"歌谣"这一最原始的诗歌形态,正如尼采(Friedriietzsche)在《悲剧的诞生》中推崇的酒神精神——通过音乐和诗歌的迷狂回归生命的本真状态。但树科的独特之处在于,他通过方言的介质,将这种本真状态锚定在特定的文化土壤中,避免了民粹主义的空洞姿态。
在技术层面,这首诗的简约形式蕴含着精妙的结构设计。全诗由西个双行节和一个三行节组成,形成起承转合的古典结构:首节提出诗与歌的辩证主题;第二节引入母亲这一情感受体;第三节将歌声扩展至自然空间("大地山水");末节完成从私人领域到公共领域的升华。这种结构运动模仿了传统山水画中的"三远法"——从近景的母子互动,到中景的自然呼应,最后推向远景的文化想象。诗人刻意控制意象密度,仅保留最具文化承载力的核心意象(母亲、风、山水),达到以少胜多的艺术效果。
当代文化语境赋予这首方言诗特殊的现实意义。在全球化加速和文化同质化加剧的时代,方言诗歌成为地方性知识抵抗普遍性叙事的文化实践。美国人类学家格尔茨(Cliffeertz)倡导的"地方性知识"理论,在此获得诗学印证——粤语不仅是交流工具,更是粤文化认知世界的独特方式。树科通过诗歌将这种地方性知识提升为普遍可感的审美体验,实现了"越是地方的,越是世界的"的艺术理想。诗中"诗国"的想象,不是封闭的文化堡垒,而是如德国诗人荷尔德林(Friedrich H?lderlin)所言的"诗意栖居"的多元空间。
《我嘅诗,我嘅歌》的深层力量在于它揭示了诗歌创作的源初动力——对文化认同的渴望和对母语传承的责任。当诗人将方言诗歌献给母亲和诗国时,他实际上在进行双重认证:既是作为儿子的文化合格性认证,也是作为诗人的艺术合法性认证。意大利哲学家阿甘本(Giio Agamben)认为当代艺术的危机在于"诗与歌的分离",而树科的实践恰恰修复了这种断裂,他证明真正的诗歌永远在诗与歌的辩证运动中保持活力。
这首短诗的艺术成就启示我们:方言不是诗歌的局限,而是其生命力的源泉;母亲不仅是血缘的给予者,更是文化基因的传递者;诗国不是单一的美学帝国,而是容纳各种"母语"的共和联盟。在普通话主导的文学场域中,树科的粤语诗歌如同清亮的童谣,提醒我们诗歌的本质始终是"我嘅诗,我嘅歌"——用生命最熟悉的韵律诉说最深沉的情感。这或许就是当代诗歌走出困境的启示:回归母语的怀抱,在歌与诗的永恒轮回中,寻找对抗文化失忆的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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