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土之上,死寂无声。七情业火阵的紫红火蛇依旧在地表舔舐,发出贪婪的“噼啪”声,却失了冲天凶焰,如同被斩断了脊梁的恶兽,徒留满目疮痍。玄风真身溃散时撕裂的空间裂缝正缓缓弥合,最后几缕青黑色的雾气如同不甘的毒蛇,扭曲着消失在闭合的缝隙之后。唯有那块巴掌大小、边缘黯淡的戒律塔砖,深深嵌入吴铭身前滚烫的焦土,散发着冰冷而沉重的余威。
赤炼神甲覆盖下的七七,赤金色的眼眸如同熔铸的星辰,冰冷地扫过这片被神魔蹂躏的焦土。焚天焰温顺地流淌在甲胄表面,赤金流光勾勒出威严而冰冷的轮廓。远处,幸存者压抑的呜咽和业火焚烧残骸的声响,如同钝刀,一下下刮擦着这片死寂。
她的目光最终落回廊柱下。
吴铭躺在焦黑的断柱旁,胸前的衣襟被金红交错的血液浸透,硬结成板结的痂壳。脸色是毫无生气的灰白,嘴唇干裂,沾染着凝固的血沫。戒律金纹的烙印在他的皮肤上,如同枯死的藤蔓,黯淡得几乎与焦炭融为一体。呼吸微弱得几乎断绝,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伴随着身体不自然的痉挛,仿佛破碎的陶器勉强粘连。心口的位置,衣衫被他自己撕裂,露出一个可怕的凹陷——那是心脉尽碎、神性流逝留下的残破空洞。一缕极其稀薄、却蕴含着无上杀伐意志的破碎剑影,如同风中残烛,在那空洞深处明灭不定,是他生命之火最后的锚点。
弑神剑魂。维系着他一线生机,却也如跗骨之蛆,加速着凡躯的崩溃。
七七缓缓降落在他身旁。赤金战靴踩在焦土上,发出轻微的“咔嚓”声。甲胄冰冷,焚天焰的光晕在她周身流淌,映照着她毫无表情的面甲。她微微俯身,赤金色的瞳孔,如同审视一件陌生的器物,冰冷地打量着吴铭濒死的残躯。
没有呼唤,没有悲泣。神甲的觉醒与力量的复苏,如同厚重的冰层,暂时封冻了她凡尘的情感。那滴滑落的泪,更像是灵魄深处残留的本能悸动,昙花一现,淹没在浩瀚的神性之海中。
就在这时——
“咳…咳咳…吴…吴先生…”
一个极其虚弱、带着剧烈喘息和痛苦呻吟的声音,从废墟边缘传来。
七七的目光倏然转去。
几个满身血污、相互搀扶的身影,正踉跄着从一片半塌的断墙后挪出。他们衣衫褴褛,的皮肤上布满了被业火燎伤的焦黑水泡和紫红色的诡异斑痕,那是业火怨念侵蚀的印记。领头的是一个断了腿的老汉,被一个满脸烟灰的少年背着,旁边跟着一个怀抱婴儿、眼神空洞的妇人。婴儿在妇人怀中发出微弱的、如同猫崽般的啼哭。
他们是这片焦土上,挣扎着爬出的第一批幸存者。烟火阵的微光曾在绝望中给予他们指引,如今法阵己破,他们如同迷失的羔羊,循着最后记忆中吴铭的方向,本能地寻求庇护。赵梅点燃的烟火,终究在凡尘心中留下了不灭的星火。
“吴…先生…救…救救孩子…” 妇人看到了七七身后倚着断柱的吴铭,如同抓住了最后的稻草,嘶哑地哭喊出来。她怀中的婴儿,小小的手臂上,一团紫红色的业火斑痕正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怨毒气息。
“噗通!” 背着老汉的少年再也支撑不住,连同老人一起摔倒在滚烫的焦土上,发出痛苦的闷哼。
凡人的痛苦、哀求、绝望,如同无形的潮水,冲击着这片被神罚洗礼过的空间。这些声音,这些景象,穿透了赤炼神甲的威严,如同细密的针,刺入七七那被神性冰封的灵魄深处。
神甲心口处,那六枚血晶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微微闪烁了一下。一股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悸动,如同沉睡冰层下的暗流,在七七的灵台深处悄然涌动。
她赤金色的眼眸,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波动。那冰冷审视的目光,从吴铭身上移开,缓缓扫过那几个在焦土上挣扎求存的凡人,扫过妇人怀中那被怨念侵蚀的婴儿。
焚天焰在甲胄表面无声流淌,那足以焚尽万物的力量,此刻却显得如此沉重。
吴铭残破的躯壳下,那缕明灭的弑神剑影,似乎也感应到了这凡尘的悲鸣,发出一声极其低微、如同叹息般的清鸣。
“……”
七七沉默着。赤金面甲掩盖了一切表情。时间仿佛凝固。
几息之后。
她缓缓抬起了被赤炼臂甲覆盖的手。并非指向业火,也非指向幸存者。
那只手,覆盖着流动赤金光芒的甲片,指尖缭绕着一缕纯净到极致的焚天焰。火焰不再是狂暴的怒龙,而是凝聚成了一种温润的、蕴含着不可思议生机的赤金色光流。
她的目光,落在了吴铭胸前那可怕的凹陷处。
然后,指尖带着那缕赤金光流,轻轻点向吴铭破碎的心脉!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只有一声轻微的、如同冰晶消融的声响。
那缕赤金光流,带着焚天焰至高的净化与重塑之力,小心翼翼地探入吴铭心脉的残骸之中。它并非修复——那破碎的凡躯和消散的神性己无法修复。它所做的,是如同最精密的火焰织工,以焚天之力为引,以自身神甲本源为基,在那片残骸和明灭的弑神剑影之间,强行构筑起一道极其脆弱的、赤金色的能量桥梁!
这桥梁,如同悬于万丈深渊之上的蛛丝,微弱却坚韧,暂时维系住了吴铭那即将彻底消散的生命之火,也巧妙地隔离开了弑神剑魂那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他残躯的杀伐之气!
吴铭灰败的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气息,猛地稳定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不再是随时会熄灭的状态。破碎的戒律金纹烙印,似乎也因为这赤金桥梁的注入,微微亮起了一丝极其黯淡的回应。
七七收回了手。指尖的赤金光流消散。完成这一切,对她而言似乎只是举手之劳,但覆盖着面甲的脸庞微微侧向一边,无人看见的角度,一滴更加滚烫的赤金色液体,无声地滑落,瞬间被甲胄的高温蒸发。
她不再看吴铭。赤金色的眼眸转向那些在焦土上挣扎哀嚎的幸存者。
这一次,她的动作不再有丝毫犹豫。
双臂抬起,覆盖着赤炼神甲的双手在胸前缓缓合拢。掌心之间,一团浓缩到极致的、散发着温暖而非毁灭气息的赤金色光球迅速凝聚!
光球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火焰精灵在飞舞、吟唱,带着焚天焰净化万秽、赋予生机的本源意志!
“散。”
一个冰冷、简洁、却带着不容置疑神威的音节,从面甲下传出。
七七合拢的双手,猛地向两侧一分!
“嗡——!”
赤金光球无声地炸开!并非爆炸的冲击波,而是化作亿万道温暖如春日阳光的赤金色光雨,如同天女散花,均匀地洒落向这片被业火和神罚摧残的焦土!
光雨所及之处,奇迹发生:
地表流淌的紫红色业火怨念,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滋滋”的哀鸣,迅速黯淡、收缩,最终化为缕缕污浊的黑烟消散!
幸存者身上被怨念侵蚀的紫红斑痕,在赤金光雨的照耀下,如同被阳光驱散的寒霜,快速淡化、消失!灼伤的疼痛感大为减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的滋养感。
连那龟裂、焦黑、毫无生机的土地,在光雨的浸润下,似乎也褪去了几分死气,隐约有极其微弱的生机在土壤深处萌动。
凡人的痛苦哀嚎,渐渐被难以置信的抽泣和劫后余生的喃喃低语所取代。
七七的动作并未停止。她双手再次结印,指尖在虚空中划出道道玄奥的轨迹,引动着空气中弥漫的、尚未散尽的焚天焰余烬。
“凝。”
又一个冰冷的音节。
散落的赤金光雨,以及空气中游离的焚天焰能量,如同受到至高意志的召唤,朝着小镇中心、那片曾经是吴家小院、如今己是巨大熔岩坑的位置疯狂汇聚!
赤金色的能量洪流盘旋、压缩、塑形!
光芒万丈,刺得人睁不开眼!
当光芒渐渐敛去,一座建筑的轮廓清晰地矗立在焦土中心。
那并非恢弘的神殿,而是一座古朴、雅致的二层小楼。飞檐斗拱,青砖黛瓦,木质门窗上雕刻着简单的回纹。门楣之上,悬挂着一块尚未题字的乌木匾额。小楼整体散发着一种温润的、内敛的赤金色光泽,仿佛整座建筑都是由流动的火焰固化而成,却又没有丝毫灼热之气,反而透着一股令人心神安宁的暖意和淡淡的药草清香。
回春堂!
赤炼仙子焚天焰化医馆!以毁灭之力,铸就救赎之所!
七七的身影悬浮于回春堂之上,赤炼神甲流光溢彩,如同降世的救赎之神。她冰冷的目光扫过下方惊愕、敬畏、又带着一丝希冀的幸存者,最终落回那座赤金流转的小楼。
就在这时,断柱下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可闻的咳嗽。
“咳…咳咳…”
吴铭,竟挣扎着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温润如玉、此刻却布满血丝、黯淡无光的眼眸,艰难地转动,先是茫然地看了看悬浮于空、神威凛然的七七,又缓缓移向那座由她火焰铸就的“回春堂”,最后,落在了身前不远处那块半埋于焦土的戒律塔砖上。
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劫后余生的茫然,有对七七力量的陌生,有对回春堂的震动,更有看到塔砖时,那一闪而逝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决绝。
他尝试着移动手指,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心脉处那赤金桥梁和弑神剑影的剧烈撕扯,带来钻心的剧痛和灵魂的虚弱。但他咬着牙,染血的指甲深深抠进焦土。
终于,他那残破的、几乎失去知觉的左手,颤抖着,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抬了起来。
五指张开,并非结印,而是对准了自己眉心——那是神印烙印、也是戒律金纹力量本源所在之处!
指尖,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却蕴含着某种自我毁灭意志的金芒,艰难地亮起。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他全身剧烈地痉挛,那丝金芒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刺向自己的眉心!
“嗡!”
眉心处,那黯淡的戒律金纹烙印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回光返照般的刺目金芒,仿佛在抗拒这自毁的意志!但吴铭的眼神,只有一片死寂的决然!
“散…去…”
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在心中无声咆哮。
“噗!”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彻底崩断了。眉心那爆发的金芒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黯淡、熄灭!无数细碎的金色光点,如同破碎的星辰,从他眉心、从他皮肤下那些焦黑的戒律金纹烙印中逸散出来,升腾而起,又在空气中迅速黯淡、消散。
戒律金纹,神界法则的烙印,被他以凡人之躯,以绝大的痛苦和意志,强行剥离、驱散!
自毁金纹!斩断与神界最后的枷锁!
随着金纹的彻底消散,吴铭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丝支撑,猛地向后一仰,重重地靠在焦黑的断柱上。一大口乌黑的血块从他口中涌出,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致,比之前更加衰败。那缕维系他生机的赤金桥梁也剧烈地波动起来,弑神剑影的侵蚀似乎失去了金纹的微弱制衡,变得更加凶戾。
然而,他那双黯淡的眼眸深处,却浮现出一种奇异的、近乎解脱的平静。仿佛卸下了背负万古的重担。
他艰难地喘息着,目光穿过散落的金色光尘,投向悬浮于回春堂上的七七,嘴角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力气发出声音。
赤炼神甲覆盖下的七七,赤金色的眼眸清晰地目睹了这一切。她看到了吴铭自毁金纹的痛苦与决绝,看到了他那解脱般的眼神。面甲之下,无人知晓的神情。唯有那赤金色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更加汹涌的暗流在无声翻涌。
她缓缓降落在回春堂前。赤金战靴踏上由焚天焰固化的青石台阶。
“吱呀——”
她抬手,推开了回春堂那扇散发着暖意和药香的木门。
门内景象并非寻常医馆。没有药柜桌椅,地面和墙壁流淌着液态的赤金色光纹,如同活着的脉络。中央是一个由纯粹焚天焰能量凝聚而成的、缓缓旋转的赤金色光池,散发着温暖而强大的治愈气息。
七七步入堂中,神甲光芒流转。她走到光池旁,缓缓坐下。赤炼臂甲褪去,露出其下白皙却毫无血色的手臂——那失去双臂的肩头,此刻被神甲完美覆盖,看不出端倪。她伸出手指,指尖缭绕起一缕温顺的焚天焰,投入光池之中。
光池旋转加速,池中赤金色的能量变得更加纯粹、活跃。一股更加浓郁、沁人心脾的药草清香弥漫开来,带着安抚神魂的力量。
她微微侧头,冰冷的目光穿透敞开的门扉,落在远处焦土上挣扎的幸存者,落在那个怀抱婴儿、正跌跌撞撞向回春堂跑来的妇人身上。
“入…堂…” 冰冷的声音,如同神谕,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幸存者的耳中。
回春堂的大门,向这片焦土上的苦难,敞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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